刚从沙场上退下来的兵与城中那些饱受顽疾折磨的病人是不相同的。他们的伤口鲜血淋漓,又被沙土掩着,浑身都脏兮兮的,只剩一双双碧绿的眸子还算清明。
我看着被利刃破开的整齐血肉,十指沾满了滑腻滚烫的人血,头颅里突然一阵晕眩。
帽上的白帷下段已经被浸得鲜红一片,我一手按着身前士兵的断腿,一手抓着止血药往伤口处撒,手忙脚乱间扯掉了帽子。那士兵的呻吟顿了一瞬,悄悄地压了下去。
我望着他咬出了血的牙,道:“不必忍着,你只当我是个路过的医师罢了。”
他那条被截断的腿动弹两下,伤口里又渗出了血。我用力将他的伤口束紧,抱着药箱又去了一侧。
看见躺在地上的人时,我的心里突然一刺。
那是个脸蛋很稚嫩的少年,胸口的金甲不知被什么东西炸开,血肉都模糊了一片,可见断裂的白骨折在外头,几乎要刺入胸膛内。我忙抚开他杂乱的发,那双被掩住的眼瞳已经开始涣散了。
我按了按他的脉,细若游丝。
“还能活……么?”他用虚弱沙哑的声音问我,手里还握着一把沙。
他以为那是他的刀。
“能。”我嗓中一哽,低头在药箱里翻找着,却将脸越埋越低,颤抖的手指不断碰倒一旁的药瓶。
等到深吸一口气,从底下翻出吊命的药丸时,少年的胸膛已平静了。
我扑到他身前,只见那双眼直直地望向天空,眸子倒映着明净的天穹。
他的鼻息一点也无了,脉搏沉静得仿佛浸入水中。蜷起的手指松开,被紧紧握在手里的沙子簌簌落下,没有一丝留念。
而他自己也像一粒沙,永远地落在了这片血染过的大漠里。
我双手握着药丸,盯着他那张还未脱去稚气的脸蛋,心中的震惊压过了悲伤。正当我发呆时,肩膀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小六脸上沾着血,朝我指了指大营里躺着的、一望无际的伤者。有人还挣扎着活命,有人也许已经魂归天际。
而在这里,甚至无人有暇为他们的死驻足一刻,哀悼一瞬。我奋力摇摇头,将脑海中铺天盖地袭来的泪意抛去,抱起药箱走到了下一人的面前。
“有人会为他落泪。”小六说,“你只要负责救人。多救一个,落泪的人就少一个。”
第192章 绣花
黄昏渐近,整座大营下的沙地都渗着淋淋血色。逝去者的尸首被抬出军营,那些死里逃生的军士也只是用眼看着,目送他们的离去。
沙场之上,性命的消亡远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快,快到我甚至来不及从心里分出一丝悲悯给他们。
没有哭喊,没有缅怀,他们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死去,正如一粒沙落入大漠般细微无声。
伽萨会这样悄然无声地死么?
我不知道。
我抱着膝坐在一张临时收拾出来的军床上,仓忙整日后,军帐内沉沉地弥散着一袭悲凉。
几名退下来休整的军医神色哀哀,狐医一行人的面色亦沉重,就连最爱说话的徐财都泄了气。他萎靡地坐在地上,背脊软软地垂着。小六从浅红的水盆里拧出一方帕子,交给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帐外的军士伤亡不轻,送过来时多是血肉模糊、四肢残缺之状。我追问过,说是拓骨人新制了什么兵器,能从中射出火球来,一近人的身就如烟花般炸开,将人炸得血肉横飞。
我瞥了眼堆在角落里的包袱,想起了宴月捣鼓出来的黑管。
拓骨人的背后是渊国,渊人工匠最擅研制这些精密的物件,恐怕是贺加兰因下令让人送过来的。我的母国想要攻占接纳我的土地,杀死护过我的人。
至少此时此刻,我不愿再与渊人站在一边。
小兵送了些干粮进来,我抬眼瞥过去,胃里又翻江倒海起来,忙将脸偏过去。
“他还坐镇军中么?”我问。
“是。”小兵答。
我松了口气,抹了把脸道:“怕是快要坐不住了。”
可我又不敢去见他,怕扰乱了他的心神,怕他执意要赶我走,更怕自己说出让他随我逃走的昏话。
一路憋着口气追到这里,反而不敢见面了。
思量再三,我撩开门帘去了外头。小六在身后唤我,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去外头透透气。”
大漠白日里酷热,夜间却寒凉。月明星稀,四姑娘轻柔的歌声随风飘荡在整座大营之上。
她抱着一把简陋的琴,坐在篝火旁轻轻地唱歌。那些伤兵与军医望着她,眼里不时掠过蹿跳的火光。
我在军帐外心烦意乱地徘徊了半刻,足下的沙踩得“咯吱咯吱”直响。终于叹了口气,悄悄钻进人群里。四姑娘抬起脸,将琴塞进我怀里。
“我头一次来这个地方,”我再她身边坐下,自顾自地说道,“也是头一次知道征战的险恶。大家是为了万明赴汤蹈火,浴血奋战,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万明是你们的故土,也是我视作故乡的地方。”我抬起头,将琴抱在怀里,“如今他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与诸位同生共死,绝不后退一步。”
我脱下手指上的金环,勾动手指,生疏的技法将琴弦勒出一道不甚悦耳的脆响。四姑娘的声音又轻轻飘向了月亮,柔和静好地抚过每一个人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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