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刘公子确实走远了,人都没影了,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苏兆云才笑出了声。
余寻光瞟了他二人一眼,伸臂一展,“让二位看笑话了,请。”
后台人多,不方便谈话,余寻光便将他们带去了稍微清净些的阁楼。
这里是余寻光的休息室。
坐下时,詹惟勤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余老板真要请票友吃饭?”
苏兆云用肩膀撞了撞他,抿嘴偷笑。她是现在才发现原来詹导演竟然有几分呆相。
余寻光温声应答:“自然是真的。”
他并未入座,而是取了茶盏过来,又提了热水,当场给二人泡茶。
他泡茶的手法动作行云流水,让詹、苏二人又是好一阵赞叹。
余老板怎么什么都会?
清澈透亮的茶汤入盏,余寻光给二人奉上,“这是今年朋友新送的凤凰单枞,还请二位品鉴。”
“余老板客气。”詹惟勤起身,谢了一句。
苏兆云捧着茶盏,不太敢喝。
偶像亲自泡的茶,可类比九天琼浆,如何能轻易下肚?
詹惟勤吹了吹,小口地喝了。入口他便睁大眼睛。这茶汤不仅入口甘甜,品来还叫人浑身舒畅。
“咔”地一声,余寻光展开一把素扇,望着他们,面带微笑。
他看起来稳重、温润、持礼,有长辈之风。
詹惟勤不由得在心里更加尊敬,不敢怠慢。
等他二人喝了几口,余寻光才开口问道:“听说,先生想请小生拍摄电影?”
“是的。”詹惟勤放下茶盏,把自己的来历和拍电影的用意、初心都一一道明。
说完,他还从公文包中取出一本剧本,躬身双手递出,“若能得幸阅读,感激不尽。”
余寻光慢悠悠打着扇子,盯着剧本看了半晌,伸手接了。
詹惟勤松了口气。
余寻光接了本子,却没当面翻开。阁楼取光的地方只有一扇小窗,从外透进来的光映在他身上,造成了他身前光明,身后黑暗的绝妙场景,美得像极了一副油画。
余寻光道:“詹先生留个联系方式吧。待余某人考虑清楚,不论成与不成,都好知会。”
“好。”詹惟勤连忙从西装里袋取出钢笔,左右找着能下笔的地方。
余寻光一笑,又把剧本还了回去。
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詹惟勤和苏兆云被送了出来。
二人站在戏班门口,久久无言。
他们皆有种踩在云端,不太真实的感觉。
“真的见到余老板了?”
“他还请我们喝了茶。”
“凤凰单枞。”
“可真香啊。”
“余老板也香……不是。”
詹惟勤用力地捂住了脸。
苏兆云“噗嗤”一声,瞅着他红透的耳根直笑。
该被取笑的如何只有詹惟勤一人?她捂着加速狂跳的胸口叹了口气。眼里心里,甚至是脑海中,都是余老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真嫉妒那位刘公子啊。能近距离得见此等美人,此生无憾。
余老板是艺术家,更是艺术品。
苏兆云回了学校就忍不住去找美术系的同学,想为余老板定制一副油画赠与他。经同学推荐,她找到了学校最好的画手:黎耀川。
黎耀川一听她是要画名人,沉吟着没有直接答应:“我不看戏,也没有见过这位余老板。”
“没关系,不用画脸。”苏兆云也不相信有人能用画笔还原余老板的仙姿,只比划给他看,“你听我描述,主要是那个氛围感。”
苏兆云情真意切,钱也给得到位,黎耀川考虑过后才答应她的请求。
“你可以想象,整体环境是座阁楼,然后余老板坐在最中间。”
“他左边是光明,右边是黑暗。”
“他就像神明,天使。”
“他给人间带来希望与光明。”
黎耀川用自己对艺术,对美术的深刻理解,将苏兆云在阁楼品茶时见到的余寻光画了下来。
为了意境,余老板在画里的面部神态被黎耀川以侧面看书的姿势模糊。
他不愧是美术系最好的学生,画得又快又好。不过一个星期,装匾好的画就送到了苏兆云手里。
苏兆云对成品特别满意,兴奋地带给詹惟勤看。
詹惟勤在黎耀川的画里不仅见到了迎向光明的余寻光,还有画手对光影及色彩的超绝应用。
他心里存了念想,赶紧带着苏兆云去找余寻光。
演出结束之后,留在沪市的余寻光多为应酬。詹惟勤碰得巧,这天他刚好在家。那副画让余老板十分喜欢,因此,二人得以又见上一面。
余寻光今日穿着棕色长袍,架着腿端坐一处,看着像是哪位文人。
他见到两人只问:“我仔细研读过你们的剧本,主题很好。”
詹惟勤的剧本写的是救国故事,刚好搔到余老板的痒处。
他又问:“我听说电影也可以是画。你们的电影里,也有这么好的画面吗?”
詹惟勤只觉得偶像懂他!他刚好想邀请黎耀川来兼任电影的美术指导。
邀请了余寻光,邀请了黎耀川,再一合计,詹惟勤跟春庭班签订了合同。
余老板还要去别的城市演出,等他今年的工作结束,詹惟勤的电影就能开机。
按理说,呆了两个星期,余寻光就要离开沪市,偏偏在前一天,沪市的两个平民区以及部分学校都遭到了轰炸。
苏兆云和黎耀川的学校赫然在列。
那一刻,天变了。
詹惟勤心中有国。轰炸一停,他一边救助灾民,一边化笔为刃,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炮轰列强不顾人道主义的行为。
学校被炸,苏兆云和黎耀川也没办法上课,便和同学们组织游行,为弱势群体发声,顺便帮助受灾的难民。
受灾地余寻光也去看了,他回来后就眼含热泪,亲自去奔走联系慈善机构,把自己在沪市演出时赚得的所有积蓄都捐赠了出去。
期间有人贪腐救济金,甚至有人不顾难民死活!余寻光从黎耀川处得到这个消息后,气得发抖,不顾斯文,开口怒斥:
“国家危亡之际,竟然还有宵小浑水摸鱼,这群蛀虫着实可恨!”
春庭班的余老板是知名艺术家,受到很多人敬仰,他在演出时一直坚定地传播中国的戏曲文化,他的票友甚至还包括了一些外籍人士。
为了能给百姓争取生机,久未赴过酒局的余老板甘愿与人谈笑,从中斡旋。他先将难民们转去了法租界的教堂,确保安全后,又拿着黎耀川查到的资料,亲自作文,在报纸上、在媒体面前揭露这种不仁不义的行为。
“同胞之苦,百姓之难!恶贼当道,何谈未来!”
期间,黎耀川也将自己所见所闻画下来登刊。他本就善于描绘人物,更别说还用上了真情。他的一幅名字为《哭喊》,内容为小女孩在废物中发愣的作品一经登上报纸,赚得了全国上下的震撼。
这世上很多恶是惧怕正义与光明的!
因为余老板的披露,善款得以追回,百姓得以安稳,并未生出疫病,这场轰炸取得了最佳的处理效果。
黎耀川这回运用画作将真实的苦难赤裸裸地撕开,令更多的人觉醒了报国之志。他收到了一些人的来信,感动之余,也在心中坚定了自己的志向。
他要去帮助更多的人,并且事实已经证明他的坚持,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时局暂稳后,余老板直接停了后面的演出,选择留在沪市,先将詹惟勤的救国电影拍摄完毕。
他道:“我辛辛苦苦跑遍全中国,哪怕是唱破了嗓子,也有人装聋作哑。电影是一门很有表现力的艺术,而且传播力更广。权衡利弊,我们应该先做更有意义的事。”
詹惟勤闻言喜不自胜,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把电影拍好。
毕竟这部电影不仅有京剧大师余寻光做男主,也有日后的近现代知名画家黎耀川为美术指导。
电影拍完后成功在全国内上映,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同时也将制作电影的主创人员卷入水深火热之中。在危险来临之前,得到爱国人士保护,四人被秘密保护护送去了苏区。
此行,黎耀川还带上了自己的女朋友杜晚舒。
杜晚舒出身于音乐系,她虽然是富贵人家出身,却是有情饮水饱的性子。她跟随着黎耀川来到苏区,尽管途中艰难,她也没有叫一声苦。到了延安之后,她每天和余寻光探讨戏剧音乐,两个人中西结合,创作出了新的能振奋人心的作品。
黎耀川也在这片黄土地上生活,呼吸。没有油墨,他就用炭笔,用黑白绘制出自己的一颗红星。
沪市时局稳定后,詹惟勤和苏兆云回到故地,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创建了沪市电影制片厂。
制片厂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便是由詹惟勤执导,大师余寻光主演,表演艺术家苏兆云参演,知名画家黎耀川美术指导,知名音乐家杜晚舒配乐,一群带着梦想的年轻人创作的理想主义电影:《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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