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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步,从刺客到皇后_坐定观星【完结】(94)

  说着,他收回手,放下军帐, 厚重的帛毡随之合拢,只剩下少年高挑峻拔的影子还投在军帐上,发带轻轻晃动。

  渐渐地,走远了,看不见了

  帝王缓缓垂下长睫,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徒留中军帐内的朝臣坐立不安,小心翼翼地窥着陛下的脸色。

  ……唉,这都是什么事!

  酉时,日落长江,天地一昏。

  荆州渡口外的莽莽蓬蒿中,卧着两叶艨艟。

  赢秀带着覆面,腰后悬剑,静坐在船舱内,身旁围坐着十来个涧下坊的百姓,皆是青壮,面带覆面,身被软甲。

  等到霞光落尽,暮色四合,夜色溟濛笼罩江面,赢秀轻轻做了个手势,两叶艨艟,不到三十个人,趁着夜色在江上疾行。

  起雾了。

  幸好撑船的艄公渡河数十年,经验丰富,很快便带着他们横渡长江,达到南阳郡的边际。

  昏天黑地里。

  守堤巡江的北朝士兵在船上点起灯,忍不住用羌语低骂了一声:“见鬼了这天气,什么也看不见!”

  “慌什么,那群南人总不可能在这个天气进犯我朝,只怕船还没靠岸,便迷路淹死在汉江上了。”同僚笑他一惊一乍。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之处,赢秀一行人悄悄靠了岸,艨艟藏在一片草木葳蕤下。

  赢秀只知道今夜运送粮食的漕辇会经过官道,却不知道究竟到了何处,所幸,鸱鸮是一只贪吃的鸟,能嗅到粮食的气味。

  一路跟着鸱鸮,在榛莽山道上疾行,总算看见了底下平坦的官道。

  官道上有灯影晃动,漕辇正在朝这边驶来。

  粗略估计,对面至少有上百个护送漕辇的押粮兵。

  赢秀伏低身子,缓缓抽剑,对一个擅长刺杀的刺客而已,抢劫应当更容易一些。

  半刻钟后。

  押粮官面色苍白,举着双手,颤颤巍巍地质问:“你们想要干什么?!这不是部曲的辎重,这是百姓的粮食啊!”

  抵在他颈边的剑锋一顿,赢秀侧眸看向漕辇,足足一座城池的糒米,不是两叶艨艟能带走的。

  随行的士兵看向赢秀,那意思不言自明,带不走,只能毁掉,不然,他们此行将毫无意义。

  赢秀在书上读过,彼时运送粮食,水路不通,才会转漕陆路,改用漕辇。

  赢秀没有理会士兵的暗示,冷静问道:“你们的漕船呢?”

  押粮官脸色苍白如纸。

  替敌国运粮,这是夷九族的大罪啊!

  他刚想说,你杀了我吧,那位面带银白覆面的少年却偏开剑锋,惋惜道:“南阳所居大多都是汉人,我也是汉人,天下同胞,何分南北。本想借用一下粮食,过几日便还。”

  他停顿片刻,叹息,“既然带不走,全烧了吧。”

  “好嘞!”士兵取出火折子。

  赢秀随意转回剑锋,横剑在押粮官颈侧,缓慢深入。

  “这些人,一并烧了。”

  “……等等!”

  押粮官大喊一声,只要不死,尚有转圜之地,倘若被活活烧死,那就什么都没了。

  何况……他也是汉人。

  天下同胞,何分南北。

  ……

  亥时。

  距离酉时已经过去了五个时辰,昭明台的烛火彻夜亮着,膳食置于铜炉上,用小火慢慢煨着。

  炉底明灭的火光映在楼台内,磷火飘忽,光影落在帝王的衣摆下,缁色敝膝上的九爪金龙也随之变幻光泽。

  一旁的将领小心翼翼道:“陛下,夜色已深,还是早些歇息,保重龙体为好。”

  帝王没有回应,对此,只是轻轻掀眸,淡淡乜了他一眼。

  将领瞬间噤声,悄无声息地退下。

  那位幸臣说今晚回来,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怕不是陷落在北人的地盘上,还要他们去救……

  长夜中,一片寂阒。

  木质悬梯上骤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少年脚下踩着风归来,“殷奂,我回来啦!”

  哗啦一声,槅门骤然敞开。

  月光下,赢秀还穿着去时的黑衣,银白覆面斜斜别在鬓边,露出神秀眉眼。

  几位跽坐在殿内等候的将领刚要发问,却被赢秀先发制人:“我让龙骧将军帮忙看船,你们派个人帮帮他。”

  ……看船?

  那两叶艨艟也需要看吗?

  诸位将领面面相觑,再看陛下神色,连忙起身离殿。

  “好饿!”这是赢秀归来说的第三句话,临行前他带了一些糗饼,但是数量不多,也只够填个半饱。

  在漕船上忙活了一通,制服了想要临时反水的押粮官,把刚吃下去的两块糗饼都消化完了。

  帝王起身,安静地看着赢秀用膳,什么话也没问。

  赢秀一面嚼嚼嚼,一面想向殷奂解释,却被对方制止,“你好好用膳。”

  帝王眉眼透着冷峻,分明神色平静,语气也温和,却让赢秀有些害怕,像是被扼住颈子的鹤,“哦”了一声,乖乖低下头,认真用膳。

  赢秀努力地用完膳,这才开口解释:“我把南阳漕运的船劫来了,就停在江面上。”

  打劫漕运,在少年口中显得轻描淡写。

  “对了,还得准备一些空白的符信,越多越好。”赢秀道。

  符信,南朝人的身份证明,每个南朝人在出生后,父母亲长都会替其在官府上办好符信。

  没问赢秀要空白符信做什么,帝王吩咐下去,一句话,便将赢秀要的东西全部准备妥当。

  更漏点滴声响起,子时已过。

  “如今是第七日了。”帝王平静地提醒。

  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二十三日。

  赢秀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狡黠,清澈明亮的眼眸弯如月牙。

  盯着他的笑容看了片刻,帝王拉过他的手,眸光冷肃,自上而下,一寸寸舔舐,“有没有受伤?”

  “我这么厉害,当然没有了,”赢秀语气轻快,满不在乎,他甚至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白皙的肌肤,在殷奂面前晃了晃。

  没有新伤,只有淡得几乎看不见颜色的旧伤。

  有几道伤得深,痊愈后疤痕微微隆起,一点细小的起伏。

  赢秀忽觉身上一凉,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轻轻点在肌肤,像玉,又像是冰,一瞬间,浑身酥麻。

  他低下头,发现帝王伸手轻点他的伤疤,目光中没有好奇,平静得像是深谭,看不清眸底的情绪。

  “这个不好看,”赢秀连忙拉上了袖子,不让殷奂看。

  帝王没说话,当着他的面,在烛光下解下铁甲,腰间的钩带,敝膝,露出腿上的伤疤。

  狰狞,恐怖,扭曲地卧在膝上。

  如同美玉有瑕,白瓷生裂,突兀怪异。

  赢秀一下愣住了,他伸出手,悄悄地摸了摸那道伤疤,眼里满是心疼,这伤疤像是劈的,又像是砍的,究竟是谁伤了他的殷奂?

  少年低着头,帝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从鬓发到马尾,力道不轻不重。

  这道伤疤是多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先帝服散过多,神智疯魔,记忆里只剩下他毕生最爱和最恨的两个人。

  他最爱的是发妻谢嫱,最恨的是率兵南下,霸占长安,让他不得不离开故土,流离江左的老羌王。

  先帝一身道袍,身形似鹤,时常拿起剑,乱劈乱砍,眼睛发红,口中喊着滚出长安,滚出中原。

  上一刻还在唤梓童,下一刻便举剑劈砍。

  ……所幸,他已经死了。

  帝王眸色幽冷,从回忆中清醒。

  赢秀还在低头摸索着他的伤疤,动作小心轻柔,嘴里恶狠狠地骂着:“是谁伤了你?我去把他打一顿打得他哭爹喊娘看他还敢不敢!”

  少年大约是气急了,语气又快又急,没有半点停顿,面颊也泛着红,从腮边红到耳垂,眼睛里都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人已经死了,”帝王轻声安慰他,语调平静得诡谲,令人不寒而栗,轻描淡写:“药石无医,溃烂而死。”

  ……听起来死得很惨。

  赢秀的怒火骤然平息,继续摸了摸那块狰狞的伤疤,突然想起一处细节,小心问道:“我之前坐在你腿上,你这里会疼吗?”

  他喜欢跪坐在对方腿上,仰头亲吻,这样就不必垫脚,省力许多。

  本以为殷奂要么说疼,要么说不疼,谁知他却轻轻道:“……想不起来了,”

  停顿一刹,帝王又道:“试试就知道了。”

  烛火明灭。

  少年挪动身子,屈膝,跪坐在男人腿上,恰好压住了那道伤疤,仰起修长的颈项,努力地贴近……

  亲到最后,不必殷奂开口,赢秀便知道了答案——对方根本就不疼了。

  现在,疼的是他。

  捂住被咬得发红的唇,赢秀舌头肿痛,恨恨地瞪了殷奂一眼,下次再卖可怜,他可就不吃这套了!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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