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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成双_又生【完结】(131)

  贺之夏道:“下官,明白。”

  亲王府长史在桥头等待之时碰到了刑部尚书尧恩,再多一刻,又碰到了老御史齐沛。

  半池荷花在风中摇晃。

  林佩抓起一把饵料撒入池中。

  成群的鲤鱼游窜过来。

  金鳞翻搅,水面哗然作响。几尾硕大的红鲤蛮横地撞开同类,鱼尾拍起的水花溅湿了池边青苔。更有些瘦小的鱼儿被挤到外围,只能仓皇地吞咽沉落的残渣。

  风刮到破晓时分才停。

  林佩回到文辉阁。

  一切又恢复宁静。

  炉中的闲禅悦已燃尽,余一缕残烟笔直地悬在的空气中。

  砚台的墨汁凝成镜面。

  林佩靠在榻上小憩。

  他看向那幅《明皇幸蜀图》,其中人物似也因紧张而屏着呼吸。

  思绪断断续续。

  “信中那两联纸太薄,写不下多少理由,我便知道你不是向陛下请命。”

  “此时此刻,你已经做出决定。”

  “你想做到的事一定会成功,你想得到的东西从没有失手过。”

  “但规则就是规则,我要一以贯之。”

  咚——

  钟声响。

  温迎道:“大人,右相的密奏已经送进宫,准备上朝吧。”

  林佩抬起眼眸。

  窗外漏进的光线照亮织金蟒袍。

  第99章 进退(四)

  殿前鸣鞭。

  文武百官列队而入, 绯袍玉带似一道泾渭分明的河流。

  “今日议北方军情。”朱昱修深吸一口气,“据悉,瓦剌、兀良哈突然与我国断交, 出兵支援鞑靼王室, 我军在漠北腹背受敌, 加急送回信报, 等候回复。”

  话音刚落,殿中的秩序立时被打破。

  方时镜和齐沛几乎同时出列。

  齐沛道:“都察院连日以来收到近十道露章弹劾,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吏部给事中、户部侍郎等人举报宣府大营军籍黄册与实际不符, 兹事体大, 臣请速召回右相。”

  “等一下。”于染立时站出来反驳,“齐御史你不要喧宾夺主, 眼下的关口是如何保住战果,如何应援,该拨多少钱粮该派多少兵马, 而不是论罪。”

  方时镜道:“陛下,于尚书所言有理,为了保住战果, 臣以为当立即下旨撤回北伐乌兰的所有军队, 整顿卫所, 清屯田、核军籍,使边关皆为朝廷掌控,如此方为长久之策。”

  于染皱眉,提高嗓音:“臣不是这个意思。”

  方时镜更大声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以举国之力对抗鞑靼、瓦剌和兀良哈吗?!”

  于染道:“你!”

  工部侍郎、北直隶诸州、顺天府尹等十余人出列支持于染, 倡议朝廷增派援军。

  朱敬和五府军官卷入其中,大声反对,吵作一团。

  大殿沸反盈天。

  老臣花白胡须气得直颤, 少壮怒目,唾沫星子混着“误国”、“怯战”的呵斥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

  叮——

  鸣金三下换得片刻安宁。

  朱昱修道:“林相。”

  林佩道:“臣在。”

  林佩只是应了这一声,没有继续发话。

  殿中很快又吵起来。

  朱昱修站起身,拂袖而去。

  唯林佩一人被传唤到御书房。

  御书房中的七轮扇转动着,风动窗纱。

  “朕知道你为何不发话,按祖制朕即将亲政,你爱惜羽毛,不想落个贪权的骂名。”朱昱修坐下,架起腿,歪了一下脖子,“现在无人旁听,你说吧,朕该如何做才能让他们不闹?”

  林佩顿了顿,放弃为自己辩解,只躬身道:“臣劝陛下下旨撤军。”

  朱昱修道:“不行,右相在信中说……”

  年少的帝王犹豫了片刻,接着道:“两地相距甚远,等朕的旨意抵达前线,万一情势又有变化,岂不是让右相为难?”

  林佩道:“臣以为这道旨意并不会对战局有太大的影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能赢,右相一定会进军,实在不能赢,他才会思危思退。”

  朱昱修道:“那为何还要朕下旨撤军。”

  林佩道:“陛下问臣如何才能让殿中的那些人不要闹,臣只是如实回答。”

  朱昱修一怔。

  林佩道:“齐御史所奏,兵部已经核实过了,宣府大营并无冒饷之举,若陛下信任臣,臣可以主持调查并还右相一个清白,但是——北伐三载,耗费国帑巨大,今粮道被断,强敌合围,天时地利皆失,陛下当效轮台之诏,明颁撤军旨意,以保九边精锐。”

  朱昱修道:“就不能等等吗,说不定再等一阵子,他们便可得胜。”

  “陛下,臣再说得清楚些,下这道旨是为正道明法。”林佩看着御案上被拆开的信封,“右相在重重危机之下仍决意进军,必是因为有别的保障,或多养了兵,或多备了粮,但这些从来没有留下记录,没有人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这是比北伐无果更危险的事。”

  犀利的目光几乎要把纸页穿透。

  朱昱修心惊,连忙用手盖住陆洗的密奏。

  林佩叹口气,低下头,缓缓从袖中拿出一道黄绫册:“陛下请看,这是中书省近日统计的以北伐之名上奏请示的名单。”

  册簿打开,密密麻麻罗列的是中书六部、各省地方、北境各卫所的名字。

  “这些人都等着得到朝廷的拔擢,可他们的功劳吏部无从考据,只能听平辽总督府的一面之词。”林佩道,“臣斗胆请陛下想一想,如果不问错对就承认这些人的战功,任其瓜分利益,打一次封赏一次,北方的战事还能消停吗?适才齐沛、方时镜等人争的就是这一点,陛下既然问臣,臣之所见和他们相同,唯有先正道统,再谈北伐。”

  朱昱修起身。

  林佩立即也起身。

  朱昱修道:“左相能再和朕谈一个小秘密吗?”

  林佩道:“陛下是君,臣是臣子,君臣之间没有秘密,唯有礼制纲常。”

  朱昱修缓缓坐下。

  他其实还想为陆洗争一争。

  他想争是那一口不被命运安排的气。

  可他别无出路——只要一走出御书房,他便会看见远处文华殿中乌泱泱的人头。

  他想起董嫣这次没有派人来为陆洗求情,就像上次没有为董颢求情一样,似乎她比他更早看出来一切都是命中既定的事。

  是皇帝,就必须扼杀个人的情感才能君临天下。

  “朕明白。”朱昱修说道,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咱们回去吧。”

  七轮扇停下。

  君臣归位,朝会继续进行。

  朱昱修命司礼监拿出天子佩剑,宣布撤军的决定。

  在议论的声音有放大趋势之时,林佩清了一下嗓子。

  ——“陛下圣明。”

  方时镜等人立即附和。

  于染看林佩一眼,就此作罢。

  此事落定。

  近午时,殿外晷针投下的影子渐渐缩短。

  百官下朝。

  林佩回到文辉阁,把案头那一道事先拟好的圣旨交给温迎。

  温迎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谁去宣旨合适?”

  林佩道:“一正一副同去,副使由兵部挑选可靠之人,正使请司礼监派一个人。”

  温迎道:“是。”

  *

  驿道之上快马疾驰。

  二位钦使背插赤翎令旗,怀中紧揣朱漆封匣。

  沿途关隘见旗如见君,城门次第洞开。

  *

  乌兰城头尘土飞扬,从北方库苏泊调来的鞑靼部队正陆续进驻城中。

  鬼力赤轻抚着战马的鬃毛,目光扫过远方起伏的荒原。

  亦思策马靠近,道:“大汗,我们联合瓦剌、兀良哈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到阜国的京城,再加上平辽总督府冒领军饷的谣言,你觉得阜国皇帝会如何应对?”

  鬼力赤道:“汉人天子要权衡各方利益,应该会下旨撤军。”

  亦思道:“那太好了,只要让我们喘过这口气……。”

  一只停在枯树上的渡鸦突然飞起。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报!”

  斥候在五步外勒马行礼:“禀将军,五十里外发现平北军主力,中军大纛清晰可辨,是阜国右丞相陆洗、名将闻远的部队。”

  亦思道:“什么?!”

  鬼力赤眸中的希望一闪而逝。

  亦思道:“又是他们,他们难道是鹘鹰么!怎能如此迅速!”

  鬼力赤道:“回城,备战。”

  风突然转向。

  飞旋的沙粒掠过身影。

  一场前所未有的鏖战开始了。

  *

  “圣——旨——到!”

  圣旨一路向北追了一千八百余里,出迤都,过饮马河,直到乌兰城下才找到阜国大军的营地。

  让两位钦使始料未及的是,此时平北军主力已经围攻城池达两个月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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