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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成双_又生【完结】(140)

  陆洗在草坡上找了几块石头,叫林佩过来坐。

  两人面朝东方,静待日出。

  陆洗先开口:“知言,一辈子困在横平竖直之中,不觉得遗憾吗?”

  林佩平静答道:“没能在任上答完魏蓼汀出的状元卷才是今生最大的遗憾。”

  陆洗道:“我当然尊重你的选择,之所以迟疑,是因为我知道一件你并不知道的事。”

  林佩道:“什么事?”

  陆洗道:“我交出兵权先行退场,看似如你所愿,其实是对你最残忍的算计。”

  林佩笑了:“我的确不知道,我以为恰恰相反呢。”

  陆洗道:“才分别半年,你就已经……唉。”

  远山如兽脊,几处峰刃割开渐亮的天幕。

  陆洗把林佩的手牵来,紧紧地握了握,捂在胸前。

  林佩吞咽了一下:“年底,我保证年底之前不动手,行吗?”

  陆洗道:“既然是最后的告诫,不行也得行,好,我答应你。”

  林佩侧过脸:“当真?”

  风静了。

  整片原野上的草似都屏着呼吸。

  陆洗道:“不过我还有一个私下的请求。”

  林佩道:“是什么?”

  陆洗道:“我不在的日子,你照顾好自己,你不要心急,记着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陪你走下去的。”

  林佩想起身,被陆洗按在原地坐着。

  天际冒出一抹胭脂红,陡然化作金红。

  陆洗道:“我要你亲眼看一回,这辈子都忘不掉。”

  林佩的眸中光华闪动。

  云层被引燃,烧出琉璃般的透亮。

  太阳挣出地平线。

  天光顺着山脊倾泻而下,所过之处草浪翻涌。

  *

  翌日,文华殿早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比以往更加整肃。

  满朝官员都保持着隐忍。

  紫禁戒备森严,宫内宫外皆在羽林、金吾的控制之下,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此次北伐孰功孰过京中争论不休,左相为此北上劳军。”朱昱修定下心神,大声说道,“朕相信他一定能顾全大局妥善处理,朕也相信右相不是有些人口中的野心之徒。”

  文官、武官队列的首排各空着一个位置。

  以往林佩、陆洗二人各司其职并没有拥挤的感觉,可今日这里空出来,大殿瞬间显得极其空旷。

  屏风雕刻的九龙在烛火光照下熠熠生辉,明黄锦缎衬着御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夺目。

  朱昱修点名道:“贺尚书,于尚书,二位有什么看法?”

  贺之夏、于染对视一眼,按平时的流程奏报事务,末了才提庆功。

  杜溪亭、方时镜正准备说话,但见朱昱修站了起来。

  “两位尚书说得好。”朱昱修笑道,“平辽总督府攻克乌兰是大喜事,功比开国,朝廷应对远征的将士予以褒奖,并即刻选派干练官员赴乌兰设立府县,安抚民心,整顿民政。同时,北方战事已定,当酌情裁撤冗兵,精练营伍,以节省粮饷,优化边镇军备。”

  一番话稳住两边。

  ——礼部、吏部和刑部有何异议?”

  杜溪亭道:“臣等没有异议。”

  贺之夏、于染不再插话。

  五军都督府的一众武官虽颇有微词,但他们眼下被围在京城中无法下达调令,只能观望。

  阮祎搬出这段时间堆成小山的奏疏。

  “朕年少识浅,幸得二位丞相辅政才能开创盛世。”朱昱修继续道,“盛世来之不易,今日朕只是想让各位表一个态,回去都管好各自的属下,不要再上关于论功或论罪的奏疏,以免妨碍中书省的日常公务,耽误国事。”

  张济良道:“臣遵旨。”

  百官迟疑片刻,接连应是。

  鸣金,散朝。

  朱昱修拂袖而去。

  争论的声音在这场朝会结束之后小了一些。

  可由于林佩和陆洗在宣府大营的谈判结果悬而未决,没过多久,又有一些流言传出。

  朱昱修是听高檀说起的。

  太液池上行舟如画。

  朱昱修翻着杂书:“是谁如此大胆?”

  高檀道:“工部侍郎何春林。”

  朱昱修道:“朕没有听过这个人。”

  高檀道:“他虽然不敢在明面上反对,但在他有一个开书铺的亲戚叫何祟,常与进京赶考的举子说什么‘宣府将士浴血奋战,朝廷却在背后捅刀子’之类的混账话。”

  朱昱修道:“你立即带人去把何祟抓起来。”

  高檀微微皱眉。

  朱昱修道:“怎么,你怕打不过他家护院?”

  高檀道:“打是打得过,但……仪鸾使司过去只管仪仗,这名头恐怕不足以让人信服。”

  船身微晃。

  桨片划开清波。

  “既然如此,朕就改一个名头。”朱昱修随手翻过一页,丢开书簿。

  下晌,阮祎奉命传话,召集宫中所有的武官。

  高檀身着新衣站在皇极门前,青底妆花缎上绣有飞鱼,腰间悬沉香六方圆弧牌,未出鞘的刀柄镶绿石。

  “你们都听了。”朱昱修端坐于九龙华盖之下,对众宫人宣告,“从此以后,仪鸾使司改为镇府司,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兼领诏狱刑讯,内外监察。”

  腰牌放到手中的那一刻,人们才知这不是朱昱修临时起意,而是酝酿已久之事。

  高檀得命,即刻带人到书铺把何祟提到顺天府。

  翌日,何春林怂恿几个乡绅到府门前为其喊冤,一并被抓进狱中。

  何祟等人因散布谣言蛊惑人心被判杖刑二十,于洪武门前行刑。

  天空云层密布,忽而一束金光从云隙斜漏而下,自皇城角楼开始,掠过层层叠叠的灰瓦屋檐,在长街石板投下浮动的光影。

  中书省清净了。

  温迎在右侧屋听到阁中的郎中、舍人的议论。

  ——“不知道两位丞相得知京城中发生的事会作何感想?”

  ——“陛下这一手着实出人意料,其魄力颇有太祖遗风。”

  温迎放下手中的笔,看着蓝墨水渗入纸面。

  那是一封辞呈,辞呈的落款是宋轶。

  替陆洗送完那封密奏之后,宋轶没有返回朔北,而是南下金陵,带着一箱金银珠宝到江月楼给沈沅沅赎了身。

  “现在我懂你了。”温迎浅叹一口气,合上宋轶的奏本,“你这一生是‘千金散尽寻星斗,醉揽山河第一流’,但对我来说,‘檐下新茶温旧雪,一生灯火照归舟’亦是好归宿。”

  对于小皇帝调兵掌控京城、设立镇府司监察百官的举动,温迎感到三分意外,然而另外的七分还是对林佩和陆洗的钦佩之情。

  现在看来,陆洗似乎早就预知到了结局,而“天问”就摆在对门的架子上,从张济良调到工部尚书任上到现在的每一步变化——全部在林佩与他讲述的棋局中。

  二位丞相相争数载,却如阴阳两极调和着世间万象。

  傍晚,洪武门前血迹未干,马蹄飞踏而过。

  ——“左相劳军完毕,请旨回朝。”

  ——“右相感陛下恩德,请旨班师。”

  皇城钟鼓惊飞鸦雀。

  朱昱修道:“高檀,你再说一遍。”

  高檀道:“陆相没有带走一兵一卒,仅令三百名侍卫护送,在居庸关前等候。”

  朱昱修道:“林相呢?”

  贺之夏道:“林相去宣府时带的三百名侍卫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也在居庸关前等候。”

  朱昱修一拍龙椅的扶手:“好,好,朕要在城门楼摆仪仗为二位丞相接风洗尘。”

  *

  远山如黛,两架马车从北面徐徐驶来。

  距离安定门三里处,陆洗先下自己的马车,伸手扶着林佩从另一架马车下来。

  安定门外华盖如云。

  百官身着朝服列队迎接。

  神机营的侍卫围在外侧,刀枪戈戟系着彩绳。

  一条丈余宽的地毯直铺百步开外。

  林佩和陆洗也穿的是朝服,一顶文冠一顶武冠,并肩朝城门走去。

  锣鼓响。

  庆乐喧天。

  二人在御驾前行叩拜之礼。

  朱昱修迫不及待地跳下战车,笑脸相迎,先扶起陆洗再扶林佩。

  朱昱修道:“右相北定乌兰,劳苦功高,朕深感欣慰,今日在宫中设宴为你庆功。”

  陆洗道:“谢陛下。”

  林佩道:“陛下,功劳薄都已经备好了。”

  朱昱修道:“甚好,甚好,左相这一趟劳军也辛苦,当一同用宴。”

  林佩道:“臣不胜荣幸。”

  春和园大戏楼的幕布缓缓拉开。

  三层房梁上紧密地排布着彩绘悬空雕塑,伶人身缠绑带在空中舞蹈宛如三十六飞天。

  朱昱修没有看戏听曲的喜好,除了正旦宫宴,春和园很少似今日这样花团锦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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