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清澈的水流随之涌动,晶莹地滚落到了神像之上。原本与神像齐平的若木神树急速拔节,密密簇簇的树叶从枝头绽放,更多的枝蔓朝着远方展开。
顷刻之间已经亭亭如盖。
神像忽然化作了齑粉,消散于天地之间,众人一晃,已经重新回到了静水横流的云渚,波光荡漾之间,水中的月影渐渐消失了。
天光方启,朝阳在前,若木神树在最中央的大泽扎下了根,青枝绿叶,葳蕤而繁盛。
白露喊了一声:“阿惠。”
方惠凝望着她,泪水从眼角滑落。
被吸成人干的阿九复活了,正被其他人围着欢呼。
白露提醒道:“你的剑……”
方惠这才发现自己的剑消失了,但两手空空的感觉也没有很别扭,她轻而易举地习惯了。
“阿惠。”
这是来自方玉纶的呼唤。
方惠转头看到了她,无数细纹爬上了她的眼角,斑点散落在她的脸上。她身后的幽濯流、舒烈,都变得垂垂老矣,三人一同看着她。
“世间以后再也没有阵法,没有河洛神族了。”
方惠一时之间听不明白,下意识回道:“什么?”
白露则看向了天际,紫金色的天空之中没有那两个人的身影。
……
眼神的一来一回之间,他们已经完成了一场对话。
折丹率先开口:“冰夷。”
冰夷莞尔一笑,“衡天。”
这是常泽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称呼折丹,只觉得颇为新鲜。孰料冰夷下一刻就转向了他,“小常泽。”
“为什么到我就是小?”常泽奇怪地问。
“我很多年前就见过你了,当时你还很小。”
常泽绞尽脑汁地回想了一阵,也没有理出头绪。
“高唐山下有一条河,你在河边饮水,河水照出了你的样子。”冰夷说话的声音很慢,就如同云渚十八曲不动的水流。
常泽一愣,这才想了起来……那是他的眼睛第一次透过虚无缥缈的命运,窥测到了未来的样子,从此就是无穷无尽的噩梦。
“可惜,我当时不知道,她也透过我的眼睛看到了。”冰夷轻轻叹息着,眼神之中充满了歉意。
冯夷愣愣地立在一边,不知意识是否还存在。
常泽:“你们……”
他欲言又止,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冰夷的善意显而易见,冯夷的疯狂又好似不是全无道理。
人人都说生死不可强求,但生死面前,又有谁能够真正心如止水?曾经他能够挥刀自戕,此刻却只盼着能活得更久一点,能与失而复得的人长相厮守。
心中百转千回,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在冰夷已经继续往下说了。
“见过两生花吗?水中生出一根花茎,同时开出了一朵黑色的花和一朵白色的花,共同感知,共享记忆,却又争夺对身体的控制,争夺灵力和养分。
“我和冯夷就是如此。我们同时诞生,同享着这具身躯。我掌握天下万川,她排布诸星轨迹,一如白昼与黑夜、日神与月神。或许,像日月一样避其锋芒永不相见,才是最合适的。”
冰夷微微叹气。
“可是偏偏让我们生在了一起。
“我白昼治水,她夜里观星,很长一段日子里,我与她也算得上相濡以沫……只是,我似乎忘记了,她更想要自由。后水患越治越频,各川河神怨声载道,我心中焦急,始终找不到原因,一天天衰弱下去,久而久之,天下洪水肆虐,大雨连绵数月,人间宛如炼狱。”
“那么多人,都被我毁掉了……”
她沉沉地低下了头,眼中泪花闪动。
“此时,我才发现,她已经夺得了对躯体的控制权,我几乎无法越过她与人交谈。”
“我别无他法,只得在她尚未完全控制一切时,放天下万川自由。”
“天道之音犹言在耳,神的世界大厦将倾,我猜测她也活不久了,却没有料到后来的变故那么多……浮槎星海已碎,天道在你手中,你可以处置她。”
“我愧对世间凡人,愧对女娲娘娘,也有愧于冯夷,我未曾真正了解过她,但衡天,我也未曾真正信任过你。”
折丹默然,他与冰夷几乎没有私交,更谈不上信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宛如被话语中的重量压弯,
折丹皱着眉问:“为何我们先前从未听说过冯夷的存在?”
冰夷轻轻摇头,“正本清源、拨乱反正,就仰赖二位了……”
她的声音已经渐小,随着身影淡去,巨大神像化作齑粉,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带走了。
冯夷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虚空。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神态竟能如此天差地别。常泽想到了最后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呢……是什么让冰夷隐瞒了冯夷的存在?
一片虚无的白色之中,紫色的带着尖刺的藤蔓开始爬了起来。
冯夷如梦初醒般骤然抬头,瞳孔忽然变得极细,盯着折丹,“剃了神骨、失了无垢之心,你还能被称之为神吗?你早已堕魔了,对吧?”
常泽脑中嗡了一声,卡了个壳,几乎没有听清她的话。
他空落落地想,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魔?神也会堕魔吗?
“你真是可怜,什么都不知道。”冯夷啧了一声,“需要那么多条命才能唤醒的,能是什么干净的东西?也怪我当初眼瞎,如果一开始就锚定了你,恐怕早就成功了。”
她顿了顿,一低头,又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恨恨道:“好啊,一直在利用我。”
她抬头又要再说,折丹的杀招已经到了面前。
常泽猛地扑了过去:“让她说完!”
冯夷大笑起来,笑容张狂而肆意,强横的灵力风波随着她猖狂的话席卷而来!
“天道凭什么审判我,你又凭什么处决我!”
金光轰然炸开,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她的话音,耀眼而炽烈的光芒裹挟着漫天石块从天而降,爆烈的灵力夹杂着刺耳的声音如洪流般铺天盖地地冲来。
她竟然自爆而亡!
常泽猛地刹住了脚步,向后一转身,恰与飞奔而来的折丹撞在了一起。
轰!!!
天崩地陷的巨力冲击着常泽的后辈,他狂喷出一口鲜血,死死地抱住了折丹。
“师父……”
“放手!”折丹猛地一甩,两人位置瞬间对调,耳边尖锐的轰鸣声不断,他眼中的世界再度变成了一片淋漓的鲜红。
最强劲的冲击已经被常泽挡住,此刻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头颅不知何时已经软软地埋在了折丹的颈窝之中,双手无力地下垂。
一刹那间只有彻骨的冰凉和无边的恐惧,折丹眼前一黑,抱着人久久不敢动作……他甚至害怕去测一测他的鼻息。
神血化作漫天金色的雨,如同浮槎星海般泼洒在大地之上,丰满的水草中长出了一朵朵白花,静水仿佛揭开了封印般哗啦啦流动起来,鱼虾在其中游曳、跳跃,走出了一半的方惠脸上忽然一凉,她转头,看到了白露脸上金色的血液,两人俱是一怔。
洛城、汉都、渭水……一切似是而非的神像都濒临破碎,天地之间下起了一场金色的雨,无数人在雨中复生,抱着身边的人喜极而泣。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只有一个人在雨中陷入了沉睡。
折丹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久久未动。
广莫之野他去晚了一步,只看到了一具冷冰冰躺着的尸体。这一次难道还要重来一遍?
天地之大,却没有给他留下容身之所。
如果他更早一步杀了冯夷,根本就不会出现后来的自爆。
如果他不等待冯夷的答案,或许方才的冰夷根本不会出现。
如果……
有那么多的如果,为何偏偏走到了这一步?冯夷和冰夷又有什么区别?别人的死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天道的存续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折丹缓缓跪在了地面上,满天神灵曾在他的手下丧命。
他无声地祈求着天道。
天道不予回应。
混沌之力也没有了,无垢之心也没有了,他还有什么能够救人的?
或许是被雨淋了一道,他忽然想起了那道被搅乱的大阵……无论如何,冰夷总是被唤醒了刹那。
为那刹那的瞬间,他愿意倾尽一切。
一切愤怒和绝望仿佛被冻住的河流,他飞速地盘算着那道大阵。需要准备什么?如何设置?
……忽而他的颈侧传来了轻微的呼吸。
那道熟悉的声音变得格外沙哑,却缓缓喊道:“师父……”
极虚、极淡,带着绝处逢生的轻松:“是不是被我吓着了?”
无数的设想烟消云散,有人在深渊之前拉住了他。
他怎么还敢笑……还敢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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