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泽心念一动,如有所感,眼前的种种幻想忽然如云雾般轰然散去,只留下一片澄明的夜空。
夜雨洗刷着山川,草木奋力生长。
他的思绪却不受到雨的阻隔。
他听到了万里之外拍岸的涛声,听到了洞穴之内猛虎的低吼,也听到了身侧小青安稳而又绵长的呼吸声。
他曾很羡慕这样平稳无梦的睡眠,而这羡慕之意在此刻又淡了一分。
看着常泽眉头舒展陷入更深的思索,折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站起来,身形蓦然一晃,金色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抬手一挥,立刻从树洞中消失了。
翌日,常泽睁开眼,树洞之外已然金光大亮。
他向外走了几步,便看到折丹静静盘坐在崖边。
常泽心中喜悦,迫不及待地飞奔过去,想要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师父。
“师父!”
这还是折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激动,提醒道:“慢点。”
常泽顺从地慢下来,走近了坐在他身边:“师父,我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更轻盈了。我好像可以听见很远的声音。”
折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鼓励道:“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可以见无穷矣。你悟性很好。”
常泽信心倍增,顿时觉得自己还能再坐一晚上。
折丹补上一句:“勤加练习。”
常泽深以为然,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起步已经是晚了,有些羞愧道:“师父,我现在才开始修行,是不是晚了。”
“怎会。”折丹摸了摸他的头发,觉得手感顺滑:“修行者的生命很漫长,现在为时尚早。更何况,有生即会有死,顺其自然变好。”
常泽顿觉五雷轰顶,曾经的诸多幻象卷土重来,眼前阵阵发黑。他冷汗直流,强忍着不让师父看出来,“师父,我,我忽然有了新的感悟,我先走了。”
说完,他跌跌撞撞地向后山走去。
折丹看着他远去,脚步虚浮,方向混乱,明显不是有所感悟的样子,正想问个究竟,忽而天边金光乍现,隐隐有雷声传来。
他变了脸色,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天际。
后山。
常泽眼前的血雾越发浓重,剧烈的疼痛如滚滚洪流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几乎将要把他吞没。
嘭!
他的额头狠狠装上了不知名的树。
眼前骤然一白,他失去力气躺倒在地上,仰面望着白花花的天。
双眼的疼痛连接着颅内的阵痛,犹如置身于烈火之中,让人难以招架。
常泽用双手捂着眼睛,身体紧紧绷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忽然又是针扎一样的刺痛。
他骤然从地上弹起,用额头撞向树干!
飞鸟扇着翅膀逃走了。
他横冲直撞着向前,穿过了荆棘,踩过了尖石,得到的通感却依旧不足以与眼睛的痛楚对冲,反而皮肤上如有火燎,疼痛难忍。
无形的大火把他的理智烧成了飞灰,他长啸一声,伸手成爪,毫不留情地朝着眼睛刺去!
万丈黑云遮天蔽日,数道雪白的雷霆从天而降,齐齐向着空中一人劈去!
折丹双手在虚空中一抓,身后藤蔓虚影骤然壮大。
他反手向上一推,万道雷霆霎时调转方向,向着乌黑的层云反攻回去。
黑云猛然被撕出了一道口子,无数道灰白的怨气争先恐后从裂缝中窜出。
折丹容色如常,只是墨绿的瞳孔渐次加深,几乎凝聚出了一阵风暴。他冷冷吐出了两个字:
“找死。”
藤蔓四散开去,层层叠叠织就一张天罗地网,将黑云尽数隆重其中。
藤蔓彼此挤压,空隙越来越小,将一道道怨气逼回云内,翻滚的起伏越来越小,最终逐渐趋于稳定。
忽然,一团亮白的光球从黑云中被吐出,向着折丹飞奔而来。
藤蔓直直对上!
轰!
刺目的亮光铺天盖地,向着四方天际层层荡开。
折丹闭眼足足有一刻钟。
亮光消散,黑云散去,天地恢复清明,万道金光遍洒九洲。
一道人影向下坠去。
咚!
昡曜依然在东山之巅专心地雕着木雕,谁知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旁边的金乌眼疾手快地飞走了。
木雕被砸了个粉碎。
他仰头望天,思索着是不是今天天气不好。
罪魁祸首撑着头坐了起来,略带歉意道:“我不是有意的。”
“这重要吗?”昡曜面无表情,用手指了指四分五裂的木雕,“为什么变成这样的不是你?”
折丹默然无语,于是拍着衣服站了起来,“你刻了那么多,为什么没有一个送出手?”
昡曜面色不虞:“你是无心之人,哪里懂得我的心思。”
折丹:“……是无垢之心,不是无心。更何况,我恐怕是我们之中最像人的。”
昡曜嘲讽地笑了一下:“是吗?你会心痛吗?你期待过什么吗?你懂什么是思念吗?”
折丹嗤之以鼻:“我敢保证,你如果对着瑕清这样说话,她一定会让你滚远点。”
昡曜恼羞成怒:“你滚吧!”
折丹轻飘飘地滚到了惯常倚着睡觉的树根下,破为刻意地道:“你多多珍惜,我能在你面前滚的次数已经不多了。”
昡曜骤然拔高了声音:“什么意思?”
折丹:“创世诸神都死绝了,你以为我为何独独能活这么久?”
昡曜:“因为你无情无义,老不死。”
折丹哂笑一声,“因为天道需要我啊。无垢之心,无牵无挂,无所求,无所图,是不是很让人放心?”
昡曜又拿起了刻刀,树桩上忽然出现了一块巴掌大的木头,意味深长道:“正因如此,你的日子还长。”
折丹眯了眯眼睛看:“差点忘了你是做什么的。”
昡曜:“我只是一个木匠。”
折丹轻松地笑起来。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的小徒弟,于是问道:“九洲之内,有哪些人你看不清?”
昡曜头也不抬,“三种人,一是创世诸神,如你所说已经死绝了,二是天命所在,譬如你和巫咸,我只能依据痕迹有所推测,第三,是天命之外的人,我只能看到他的来处,看不到归途。”
折丹脑海中浮现出了常泽的形象,满心欢喜地朝他跑来。他若有所思:“他是第三种?”
昡曜接上了折丹的思绪:“是。他的眼睛非常奇特,我需要仔细一看。”
折丹应了一声,又叮嘱道:“我过两三日带他来。如果看出什么先告诉我,他太胆小了。”
山林里的血气直冲云霄。
这是发生了什么?
折丹皱眉,唤了一声小青。
这一次,小青的鸣叫从后山传来,急促而短暂,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折丹心下一沉。
作者有话说:
1.人籁、地籁、天籁:见《庄子·齐物论》。
2.精骛八极,心游万仞:陆机《文赋》。
第7章 回忆(四)
后山。
一池镜湖水都被染成了猩红色,湖心漂浮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仰面朝上,气息奄奄。
折丹甩出一根藤蔓,把常泽从湖水之中拉了起来。他周身遍布着细密的伤口,不住地往外渗着鲜血。
小青乖顺地匍匐在侧,折丹把昏迷不醒的徒弟放在鸟背上,随即振翅向北飞去。
他从天地开辟时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产生了难以言喻的疑惑:自己不过离开了短短几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何至于把自己伤成这样?
衡天山是他的属地,一草一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哪怕飞进来一只虫子他都能立刻感受到,外人入侵更是不可能。
所以,他怎么会把自己变成这样?
……
青鸟驮着二人一路向北,最终停在了北方的一片荒原之中。
由此至北的茫茫海域,是巫咸的属地。
折丹行走在茫茫荒原之上,左手抱着常泽,只摸到小徒弟凸起的脊骨,连靠在他胸膛上的脸都格外瘦削。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苛待了他。
茫茫原野之上,一位身穿灰衣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巨大的兜帽盖住了他的脸,身形上隐约看得出是一位中年男子。
折丹停住了脚步,向男子致意:“祭司大人。”
那人往前迈出了一步,下一瞬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微微躬身行礼:“神君。”
折丹开门见山:“今天贸然来访,是想请求祭司大人助我救一个人。”
巫咸点头:“神君的来意我已然知晓,只是,独我一人,救不了他。”
“还需要谁?”
“日神昡曜。”
折丹朝着小青嘱咐几句,青鸟便振翅向东飞去。
“东山距离遥远,一来一回,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请祭司大人先带我把人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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