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的奉宸卫走后,秦深沉吟片刻,问随行的姜阔:“前来投递名刺的官员中,有没有与太医院相关的?”
姜阔掏出一摞名刺,迅速翻看:“并没有院内任职的……不过礼部对太医院有监管稽查之权,屋里那位叫宣闻燕的礼部郎中,也许就熟悉门道。王爷怎么忽然提起太医院?明日皇上召见,王爷不先琢磨琢磨该如何说话,如何表现?”
秦深边往内走,边哂道:“明日召见,我若今晚才开始准备,那不成临阵磨枪了么。”
他进了屋:“宣大人,我们继续。”
“……最后亲王至奉先殿告祭祖先,并向皇上、皇后分别行谢恩礼。以上五个步骤,殿下可清楚了?”宣闻燕终于说完了流程。
秦深颔首:“宣大人辛苦,这茶叶拿去润润嗓。”
侍从捧上一盒上好的雨前龙井,宣闻燕连连谢恩地收了。
秦深方才道:“宣大人对太医院熟悉吧,可知找哪位太医能配到效果最好的丹参羊脂膏?”
宣闻燕一怔,想了想说:“这膏润肤生肌、能消疤痕,太医院倒是常备,以供应宫里。王爷若有需要,下官去专门制作膏丹丸散的合香坊,找叶阳侍医拿两盒就好。”
“找谁?”
“叶阳侍医啊。这位可是太医院里唯一的女医,擅长配药、制香,在宫中领了个‘女御’的官衔,听说颇得长公主欢心。”
是截云的妹妹?小姨子,该见一见。秦深当即说:“本王与宣大人同去,向叶阳侍医重金诚心求购。”
鸿胪寺离太医院不远,都位于皇城南门外的官署区域。他们坐车从长安街拐进崇礼街,路过五府、五部,快到东皇城根那儿,就是太医院了。
叶阳辞曾经任职的翰林院,距离太医院更近,在同一条街比邻,中间只隔了座詹事府。所以熟门熟路。
他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点到达合香坊,叶阳归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时隔近一年未见,只靠几封书信互报平安,眼下乍见了面,两人都有些激动,忍不住拥抱了一下。
叶阳归拉着叶阳辞,在窗边的罗汉榻坐下,把备好的热茶推了推:“未到外官朝觐与考察时间,怎么突然回京,还进了宫,是奉召?”
叶阳辞捧茶,点头:“押银入京。接下来我怕是要搅进一桩大案,你若是见我天天去站三法司的公堂,或是被户部尚书甚至其他几位大卿视若眼中钉,可不要太吃惊,也别慌了阵脚。”
叶阳归怔了怔:“站公堂也就罢了,被六卿视若眼中钉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想当官了?”
叶阳辞笑:“想啊,想紧紧抱着陛下的大腿,青云直上呢。”
叶阳归蹙起翠黛淡扫的远山眉,思索片刻,叹道:“你这又是何苦!为官尽力,对得起百姓与良心就够了,就非得去做那个逆流而上,以身堵决口之人吗?如今这样的朝廷,又岂是你一己之力能够力挽狂澜的。截云,你要惜命啊!”
“放心,我够惜命的了。”叶阳辞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载雪,我向你保证,之后我所走的每一步,都会谋定后动,绝不莽撞行事。”
“可没人能算无遗策。如今的朝堂潜流暗涌,皇上与文官们的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总要寻个契机发难。我不希望你成为那个契机。”叶阳归仍是忧虑地摇头,“这条路太险了,刀剑环绕,截云,你再考虑考虑吧。”
叶阳辞说:“往好里想吧,刀剑戮颈时也许我就兵解飞升,连带你也鸡犬升天了呢。”
叶阳归失笑,掐了一把他的手背:“不准乌鸦嘴!还有,你说谁是鸡犬?”
叶阳辞假装吃痛地“哎呀”一声,笑道:“那你给我做个仙丹保命?”
叶阳归:“仙丹!我看我得做个毒丹,把你药傻了才能保命。”
叶阳辞:“好妹子,你也舍得。”
叶阳归:“叫姐,没大没小。”
宣闻燕轻车熟路,带着秦深进了太医院下属的合香坊。
屋门一推,就见窗边罗汉榻上坐着一对狗男女,正在说体己话,两双手还紧握在一起。
太医院的医官归宣闻燕考核,出了苟且之事还了得,他当即喝道:“你二人在做什么?!”
榻上坐的两人当即松了手。
叶阳归起身福了福,山眉水眼,神情静婉,并不先开口。
叶阳辞则朝来人打量一番,又见对方背后站着个老熟人,个头都快顶到门框了。他脸色微沉,冷淡道:“这是哪位大人,夜闯合香坊,还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捉奸么?”
宣闻燕道:“本官乃是礼部郎中,你是何人,与叶阳侍医又是什么关系?”
叶阳辞哂道:“临清知州叶阳辞,见过宣大人。与她的关系嘛,二十年前同处一室,二十年后还是同处一室,还能做什么,说话呗。”
宣闻燕一听他的姓名与官职,错愕后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笑道:“原来是姐弟叙旧。早听说叶阳侍医有个孪生弟弟,外放做官,原来——”
叶阳辞打断他的话,纠正道:“兄妹,我俩是兄妹。”
叶阳归此时开口,语声柔和却坚决:“是姐弟没错,宣大人,不必改口。”
秦深:……所以究竟是小姨子,还是大姨姐?
叶阳辞朝他们再次拱手:“二位想必来寻药,下官不打扰,告辞了。”
他与宣闻燕擦肩而过,走到屋门口时,被不进不出的秦深堵住了。
宣闻燕回头瞧,秦深脸上神情微妙,像促狭,又像挑衅。叶阳辞咬了咬牙:“王爷,烦请让一让,下官想要出门。”
秦深说:“你要出便出,本王又没捆住你的脚。再说,这门很窄吗?”
门不算窄,但叶阳辞想从左边挤出去,秦深就向左挪,想从右边绕过去,秦深又向右挪,摆明就是生事,拿小动作磋磨人。
叶阳辞忍怒再三,忍无可忍:“王爷要不痛快地给下官一刀,要不就等着下官入朝时弹劾一本。宗室不修私德,就休怪臣子以下犯上!”
秦深嗤了声:“来啊,来犯啊,本王倒要看看,你拿哪只手来犯我!叶阳辞,钱货两讫之事,又不是本王强取豪夺,怎么还记恨这么久呢?心胸也太狭窄了吧。”
叶阳辞垂在袖口下的手攥了拳,肩膀微颤,从背后看俨然是一副悲愤交加的模样:“王爷欺人太甚……”
宣闻燕看得暗中摇头,心道:之前就听人说,高唐郡王对古物见猎心喜,强买地方官的传家宝,看来是真的了。倒霉的苦主还是想开点好,这般倔强,回头他郡王晋升了亲王,还不知要如何报复你呢。
秦深冷不丁往叶阳辞脸上掐一把:“发怒了?咬我呀,你敢吗?”
宣闻燕龇牙啧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圆个场,以免场面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叶阳辞深呼吸,寒声道:“匹夫之怒亦能撼山!”他朝秦深猛撞过去,秦深侧身一避,他便踉跄冲出屋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深这才沉下脸,双手抱臂,朝宣闻燕迁怒般冷笑:“被皇上单独传召一回,真以为能青云直上,连上下尊卑都不顾了。”
宣闻燕不得不上前斡旋:“哎呀王爷,您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个小年轻计较。对了,不是说要找膏药吗?”他转头问面带愁容的叶阳归,“叶阳侍医,有上好的丹参羊脂膏,拿两盒出来。”
叶阳归貌似松了口气,转身就去内室取药。
须臾后她拿了两个药盒出来,交给宣闻燕,轻声道:“宣大人,拿了就走吧,药材支领单我想办法填上。”
宣闻燕颔首,拿着药盒走到秦深面前,递给他:“王爷这药是自用还是如何,看您也没伤没疤,身体康健。”
秦深接过药盒,瞥了一眼叶阳归的脸色,心道,第一面就给小姨子留下了恶霸印象。他说:“本王不用这个,给……府内小君备的。”
宣闻燕一愣,笑道:“那下官就提前恭喜王爷,晋升亲王之后不用多久,就该大婚了。”
他压低了嗓子劝:“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哪天下官做东,请些官员与勋贵作陪,拉上那位叶阳大人,一同向王爷敬几杯贺酒。”
秦深一脸的无可无不可:“好啊,让他来敬,本王就爱吃敬酒。”
第84章 正需要一个孤臣
腊月二十一,大理寺、御史台与奉宸卫开始正式审理圣上交办的盗银大案。
公堂设在大理寺衙门,主审官为大理寺卿齐珉术,副审官为御史大夫东方凌、奉宸卫指挥使宁却尘。
提审嫌犯时,刘玺与陆壬一再喊冤,说供词是编造的,他们被屈打成招才画押,说密室藏银他们也是奉监仓盖青松之命行事,并不知内情。而盖青松却因为贿赂知州叶阳辞,被轻轻放过。
主审官便传讯叶阳辞,来当堂对质。
叶阳辞进门时,快速打量堂上三位案审官:
宁却尘自不必说。
齐珉术是个生面孔,黑长脸十分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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