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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大人升职记_天谢【完结】(106)

  萧珩低着头,皱了皱眉,仍依言挪近两步,几乎把脑袋搁在了榻沿。

  秦折阅睁开眼,俯视萧珩的头顶,挽珠串的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说:“瘦了。临清也算是富庶之地,还是委屈到你了吗?”

  萧珩在她面前收了所有浮笑戏语,变得比潮水中的礁石更孤硬,依稀有几分像唐时镜。

  他闷声答:“没有。卑职这一年办差顺利,也立了些功,升任千户。”

  “我听说了。”秦折阅道,“是秦深在背后助力,让你连升三级。好侄儿,我没白疼他,虽然他并不知你是我的人。”

  我说了,但他不信——他也不信。萧珩暗道,不知在叶阳辞眼中,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呵,连我照镜时都澄不清自己的脸,他如何能分辨。

  “钞关之事,我也听说了。那案子现在大理寺挂了牌,三司会审,奉宸卫也占一席。我看审来审去,不止户部卢敬星要遭殃。大获全胜的将是皇上。”秦折阅的语气有些疲惫与厌倦,“你看见了吗,朝堂早已陷入拉锯,皇上与他的忠臣扯着锯子的一端,士大夫们扯着另一端,有来有往,谁也无法松手,面上还得维持着君圣臣贤、君唱臣和的假象。可锯齿下的木料是天下钱粮,总有一日要被锯断,裂成碎屑。”

  萧珩问:“真有那一日,殿下如何打算?”

  秦折阅说:“你问我,我却不知去问谁。我只剩一个二弟,但他身在龙椅上,注定孤家寡人。我还有个死了三十年的丈夫,留下的两女一子都姓谈,是谈家人。他们锦衣玉食地长大,用金丸射林中雀鸟,用彩缎铺雨天地面,觉得每天一睁眼,钱财就能从天上掉下来。这些年我从驸马府搬出来,回到公主府,就是儿大不由娘,眼不见为净。”

  萧珩道:“但殿下仍供养着他们。哪怕矿改之后,殿下的财路大为缩减,依然禁不住谈氏的奢靡之风。不只是谈家人,其他高官显贵,甚至他们的裙带之亲,都敢媚上欺下,飞扬跋扈。”

  秦折阅反问:“你在指责我?”

  萧珩低头:“卑职不敢。”

  秦折阅从萧珩的脸上收回手指,长叹一声:“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即使是完好的柱子,与其他虫蛀之柱挨得久了,不知不觉也会被传染。这些年我是如何清醒地看着自己沦落,你不明白……

  “你不会明白的,你只会一味地怨恨我,远离我。”她坐直身躯,从秦折阅变作了长公主,一指窗边琴台上的凤首箜篌,“既以下人自居,那便去做悦主之事,去为我弹奏箜篌。”

  萧珩向后膝行两步,直挺挺跪着,说:“卑职不会弹箜篌。”

  长公主微微冷笑:“那架凤首箜篌乃是外族乐器,流行于南蛮之地,由广西瑶族土司进贡而来,你如何不会弹?再说,你父亲没教过你?”

  萧珩猛地抬头看她,目光森冷尖锐,如檐下冻结的一排排冰锥。

  长公主与他悍然对视,少女时代在战场上踩踏过的血与火,又烧回她的眼中。

  两人如猛兽般对峙片刻,萧珩霍然起身,走到窗边,从腰间的蹀躞带上抽出匕首,一刀割断了凤首箜篌的琴弦。

  长公主发出一声马与蛇混合般的嘶叫:“你敢——你敢毁了它!那是你父亲的遗物!”

  “我敢毁了我自己。”萧珩将匕尖抵着咽喉,冷冷看她,“你再羞辱我试试看?”

  他从未用自身性命威胁过别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命只有自己会怜惜。但此时此刻,他想用这身血肉筋骨,来给赋予它的人狠厉一击。

  他赢了。长公主向后缩了缩,连带气势也无形地萎靡下去,又变回了被富丽堂皇拥着的秦折阅。

  她临阵退兵,棋输一着,只能假装无事发生,转移话题:“这串灵香草挂珠,我戴了二十六年,香味丧尽。新的明日便能制好,届时你替我去一趟太医院合香坊,找叶阳侍医取吧。”

  萧珩纹丝不动地盯着她,最终收了匕首,也若无其事地答:“卑职领命。”

  他转身离开主殿,出了长公主府的大门,纵身上马,直奔自己的宅邸。

  在淮清桥旁,他买了一座三进宅院,毗邻贡院与洞神宫,是京城闹中取静的好地段,离皇城也不远。

  走进萧府,他才真正松了口气,命仆役将马背上的长木盒小心取来,又叫婢女去寻个瓷面素净的大花瓶。

  寝室内,脖颈细长的白瓷大花瓶被摆放在桌案上。

  萧珩打开那个从临清一路随身带来的长木盒,里面躺着三条细长花枝,用最柔软的丝帛包裹着——

  一枝绯红的荷花,一枝粉紫的木槿花、一枝金黄的腊梅,都做了专业的干燥处理。脱水的花瓣依旧保持着生前颜色,只要不用手触碰,仿佛仍鲜活如昨日回忆。

  萧珩将花枝插入白瓷瓶,枝少瓶大,显得有些寂寥,但他左右端详过后,觉得还挺好看。

  他伸手摸了摸花瓣,触感干枯脆弱,这才感觉到时间的威力,心底生出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的恐慌,倏然缩回手。

  “叶阳辞。”他低喃,“我不喝你的三杯祭酒……我还活着。”

  赵夜庭高兴地跳下墙头,抓住叶阳辞的马缰,说:“小云,案子交接得如何了?有空来找我,想必已告一段落,我请你喝酒。”

  “不能再喝了。”叶阳辞遗憾地叹口气,“我戒酒啦。”

  “你又没有酒瘾,一个月还喝不了几次,戒什么酒?尽扯淡。”

  “没扯淡,真的戒了,以后滴酒不沾。”

  赵夜庭一脸不赞同地看他:“不喝酒,还能叫男人吗?”

  叶阳辞笑:“那只是你的个人看法。”

  “你若是去到战场上,不用说辽北了,就说德州以北,冬日寒风呼啸、关山覆雪,没有酒暖身,还不得冻死。而且我最喜欢在月下的野地里喝酒,今后你竟然都不能作陪了?”

  “没办法,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想开点就好。”

  赵夜庭也叹气:“好吧,我努力想开。以后我喝酒时你喝茶,也算勉强有点气氛。”

  叶阳辞牵着马,与他并肩,一边往秦淮河方向信步而行,一边问:“你们随漕船带来的人马口粮,能供应几日?”

  赵夜庭默默盘算一下:“再支撑六七日,应该不成问题。”

  叶阳辞颔首:“那够了。年前我一定想办法给你们调拨饮食和粮草,大家就在京城过个热热闹闹的除夕。待到年后,我动身回山东,你们的嘉奖令差不多也下来了。”

  “回山东?”赵夜庭有些意外,“你给朝廷送来两百万两白银,都抵得上全国年税收的一半了!”

  “是全国年税收的四分之一。”叶阳辞纠正。数字,尤其是税课的数字,在他这里不能出错。

  “反正差不多。我是说这么大的功劳,能与之相媲美的,武将的搴旗斩帅、扼拊枢机算一个;文臣的定策安邦、折冲樽俎也算一个,都是封侯拜相的级别。”赵夜庭愤愤不平,“朝廷该不会吝啬到连个三品京官都不给吧,还让你回临清继续当知州不成!”

  叶阳辞笑了笑:“就算朝廷擢升我当京官,那也得看我乐不乐意留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叶阳辞边走,边伸了个懒腰,“别想那么远啦,这案子还没那么容易结案,我看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赵夜庭当即说道:“你留到什么时候,我就陪到什么时候。八百人马虽不多,却都是我精心训练与选拔出来的忠勇之士,危难之际,至少能护你安全出京。”

  叶阳辞失笑:“八百精兵还不多?玄武门对掏时李世民也才八百玄甲军,一战定乾坤。”

  赵夜庭大笑:“小云……真有你的。”

  叶阳辞想了想,又说:“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后天,皇宫的天和殿内将举行亲王晋封大典,六品以上京官皆着朝服入班敬贺。我已接到参加典礼的通知,你随我同去,如何?”

  赵夜庭说:“我不够格。”

  “瞎说,你怎么不够格。就算官位品阶不足,也可以亲王属官的身份参加。”

  赵夜庭点头:“都听你安排。”

  叶阳辞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其实还有个未说出口的理由——这次亲王晋封,对秦深而言至关重要,将来若是能更进一步,陪同晋封的属官便是从龙的元勋。无论将来成不成事,他都要为赵夜庭争取到这个极高的起点。

  日近黄昏,叶阳辞告别赵夜庭,策马回城。

  之前在翰林院两年,他租了个两进的独门小院自住,离京外放时,他把院子交给了叶阳归,毕竟一个女儿家,天天住在太医院也不方便。如今他暂时回京,刚好有地方落脚。

  这院子屋子不多,只有主屋和东西厢房,但也足够他和李檀、罗摩住下。第二进院带了个有凉亭和鱼池的小花园,惬意得很。地段虽然偏了点,位于城北的成贤街,好在离大理寺近,再接到传唤后不用满城跑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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