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有一名内侍匆匆入殿,呈上了一封来自观星阁的密封信函。
皇帝蹙眉拆开,浏览之后,脸上露出极为诧异的神色。他抬眼看向群臣,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赤华道人上书,言其夜观星象,感召天命,河州瘟疫之事,竟亦与‘天道紊乱’有关。天机所示,他需亲往河州一行,或能觅得化解灾厄、甚至寻觅‘异世之人’线索的契机。”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那可是九死一生的瘟疫之地!一个看似超然物外的修道之人,竟要主动涉险?
六皇子谢靖嵘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出列:
“父皇!此事极为蹊跷!赤华道人身份未明,其言荒谬,如今竟要主动前往瘟疫之地?儿臣恐其并非真心救灾,而是另有所图!或是想借此机会与外界传递消息,或是……另有不可告人之目的!更何况况如今预言之日未到,赤华道人便先行离开,实在令人生疑。
儿臣以为,绝不可准!”
他言辞犀利,目光透着凶狠,他不知这二人所图为何,但萧望舒一离开这位赤华道人便紧随其后,若是说其中没有阴谋,六皇子是绝不信的。
皇帝沉吟着,显然也有所怀疑。他看向阶下垂首的萧望舒:
“萧爱卿,你与赤华道人有旧,如何看待此事?”
萧望舒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他亦不知赤华先生此举所图,只是想到在诸县诸多接触,便恭敬回道:
“陛下,赤华先生行事虽难以常理度之,但往往暗合天意,且心怀慈悲。臣以为,先生既主动请缨,或真有化解灾厄之法。若能得先生相助,于河州百姓而言,或许是幸事。”
他选择相信赤华,至少表面上如此。
皇帝目光又转向一直沉默的太子:“太子以为呢?”
太子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恨不得将萧望舒锁在身边,如今竟又要加上一个目的不明的道士?但他深知此刻不能反对,只能淡淡道:
“赤华先生乃世外高人,其意或许非我等能揣测。既然先生有意为朝廷分忧,父皇不妨准奏,多派侍卫随行保护兼……‘护送’便是。”
他刻意加重了“护送”二字,暗示监视。
六皇子见状,心念电转。他绝不相信赤华是好心,但此人深得皇帝关注,又可能与“异世之魂”的秘密有关,绝不能让他脱离掌控,更不能让他与萧望舒单独相处。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必须安插自己的人!
他立刻话锋一转:
“父皇!既然赤华道人与萧大人皆坚持前往,儿臣亦觉或可一试。然河州凶险,非比寻常,需得派一得力干将统领随行兵马,既要保护两位大人安全,亦要维持秩序,防止疫情扩散,更需……确保不发生任何意外。”
他意有所指,“儿臣愿举荐一人……”
皇帝抬手制止了他:
“罢了。既然赤华道人有意,便准了吧。”
皇帝似乎对赤华所谓的“天机”仍存有一丝幻想,他随即点了一队精锐御林军随行,名义上保护,实则监视,并指派了一名素来中立的将领负责统领,并未采纳六皇子推荐的人选,倒不是怀疑自己的这个好儿子,只是事关天命,皇帝谁也不信任。
六皇子心中暗恨,却也不好再争,只得暗自盘算如何在后续或在那队御林军中动些手脚。
散朝之后,萧望舒心事重重地走出宫门,正准备赶回吏部衙门及府邸紧急安排出行事宜,一个温润谦和的声音自身侧恰到好处地响起,既不会显得突兀,又足以让他清晰听见。
“萧大人,请留步。”
脚步一顿,萧望舒回身望去。只见皇长子谢安奕正不疾不徐地走来。
与周遭紫袍玉带的朝臣们不同,他今日只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暖黄素面长衫,外罩一件墨色竹叶纹滚边的薄棉披风,衣着简朴,甚至显得有些清寒,全然不似一位天潢贵胄,反倒更像一位家境平平的儒雅文士。
他脸上带着毫不作伪的诚挚笑容,步伐迅捷却不见匆忙,转眼便到了近前。
他极为自然地微微侧身,避开了萧望舒准备行的全礼,只受了半礼,随即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叹与亲近:
“萧大人,前日在殿上,真可谓国之栋梁,令人钦佩!”
他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疫区情势危急,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唯萧大人挺身而出,心怀百姓,忠勇无双!安奕虽不才,亦要代可能因此获救的黎民,谢过萧大人高义!”
这番话捧得极高,却又扣着“百姓”的大义名分,让人难以拒绝。萧望舒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敬疏离的模样:
“大皇子言重了。食君之禄,分内之事,不敢当殿下如此盛赞。”
“欸!萧大人过谦了!”
摆摆手,谢安奕笑容愈发温和,他稍稍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语气转而带上几分看似推心置腹的感慨,
“这满朝文武,平日里高谈阔论,皆言忠君爱国,可真到了要担干系、冒风险的时候,呵……”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未尽之语里充满了对“某些人”的轻蔑,却又巧妙地不点名道姓,既示了好,又留下了余地。
他这话术看似直率鲁莽,实则是精心算计。一方面贬低他人抬高萧望舒,试图快速拉近关系;另一方面,也是隐晦地试探萧望舒对朝中其他势力的态度。
对此萧望舒心如明镜。前世谢安奕能笑到最后,其隐忍和伪装功不可没。
“殿下谬误了,”
萧望舒微微垂眸,语气平淡无波,
“诸位同僚皆是为国筹谋,立场不同,考量自然各异。下官只是觉得,此事关乎万千性命,拖延不得,故而才毛遂自荐,幸得陛下与太子殿下信重。”
他巧妙地将功劳推给了皇帝和太子,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滴水不漏。
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谢安奕似是欣赏,又似是警惕。他没想到萧望舒如此谨慎滑溜。他笑容不变,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册子,递了过来,语气更加恳切:
“萧大人此行凶险,安奕人微言轻,于朝政大事上帮不了什么,但心中实在忧切。这是我府中一位门客整理的些许杂录,其家传几代行医,于防治时疫、调理药性上有些偏方验案,或与太医院方略有所不同,未必能用,但盼着能予萧大人多一分参考,多一分保障也是好的。万望勿要推辞。”
这份“心意”准备得极其刁钻。不是金银俗物,而是看似毫无功利性、纯粹出于关心和“大义”的帮助,若萧望舒拒绝,反倒显得不近人情。
目光扫过那册子,萧望舒略一沉吟,双手接过:
“郡王殿下思虑周祥,泽被苍生,下官代疫区百姓,谢过殿下厚意。此物若有用,必不敢忘殿下今日之情。”
他坦然收下,无论这册子有用无用,这份“人情”他记下了,但也仅止于“记下”。
见目的达到,谢安奕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又关切地叮嘱了几句“万万保重自身”、“盼大人早日功成凯旋”之类的话,言辞恳切,情真意挚,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仁德宽厚的皇子。
最后,他状似无意地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放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
“太子殿下得萧大人这般臂助,实乃大幸。如今京中局势纷杂,萧大人此行,亦当为殿下珍重万千才是。”
这句话,才是他真正的“投石问路”。
心中冷笑更甚,萧望舒面上却只是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下官职责所在,自当尽力。时辰不早,下官还需回去早作准备,先行告退。”
“自然自然,萧大人请。”谢安奕笑容可掬地侧身让开。
拱手一礼,萧望舒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站在原地,谢安奕脸上的温和笑容缓缓收敛,目光变得深沉难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成色普通的玉佩,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萧望舒……倒真是个人物。只可惜,是东宫的人……不过,来日方长。”
他转身,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儒雅、人畜无害的模样,向着另一个方向慢步走去,仿佛刚才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寒暄。
第50章 瘟疫(二)
车马辚辚, 萧望舒带着朝廷拨付的有限物资、一队精干侍卫和数名自愿前往的太医署医官,日夜兼程赶往河州。队伍气氛凝重,每个人都深知此行凶险。
赤华先生则慢行一步, 将于河州同他汇合。
行至距河州约百里的一处官道旁,却见到了一位故人——早已奉命在此等候的陶美秀及其身后带领的一小队人马。这小队人马有男有女, 装束各异, 却都神情精悍, 纪律分明,清晰地以站在队列最前的陶美秀为首。
至于陶美秀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短打装扮, 风尘仆仆却难掩其勃勃英气, 皮肤因常年在外而呈健康的麦色, 眼神明亮锐利如鹰隼,一条乌黑的长辫随风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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