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速度最快的虫族追上来，挥动细长的足肢, 抽向那颗形状有点像蜂巢的飞行器。
潘因皱起眉毛, 速度不减, 触手从飞行器的孔洞里弹出去, 张嘴咬掉抽过来的足肢。
越来越多的虫族追堵过来，潘因这下确定这些该死的虫子是有目的地在堵自己, 它们在阻止他靠近深渊。
飞行器很快破碎, 密密麻麻的虫族组成了大海，潘因在虫族的浪潮里逆流而上。
“雅伊!”潘因大喊。
黑雪纷纷扬扬, 洒落在青年璀璨的金发上，试图将其染成污秽的黑色。触手一次次劈开虫海, 寻找雅伊所在。
“雅伊!”
入目都是丑陋的虫族，耳边都是恶心的嘶吼。潘因每一次期盼的目光都没得到想要望见的那张脸，每一声呼喊都没有得到想要听见的回应。
灰色的雾气裹挟着潘因的意思在深渊中飘荡，寻觅那道熟悉的身影。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啊，这里有雅伊的气息。
雾气在一处停下来徘徊, 这里到处是虫族的尸体，它们堆叠在一处，摞得高高的，像一大片尸林。雾气在尸林里飘荡，触手从雾气里探出，戳动这些还很新鲜的尸体，它们还没来得及回归深渊，显然这里在不久之前是一处战场。
顺着这些虫族的死亡时间，潘因发现了更多雅伊的痕迹。
雅伊也往那里去了吗?
深渊里没有具体的方向，但深渊恶意的源头就像一个坐标，在潘因精神海里招摇。
潘因追寻着深渊的恶意源头，来到深渊最深之处。
最黑暗之地，竟是一片纯白。
“纯白天堂，抛却俗世尘念……”
水晶山脉闪闪发光，纯洁的圣灵行走在虹光草原放牧羊群，行走的足迹盛开出彩虹般的花朵，每一片花瓣都点缀着晶莹的晨露，在晨光中闪耀。金灿灿的狮鹫在圣灵的歌声中互相梳理翅膀，懒洋洋地望着洁白如雪的羊群。
清澈的泉水在生命树下流淌，宛如最澄澈的水晶，春日精灵坐在碧玉枝条上弹奏七弦琴。
“圣境就在此处，这里是辉光的故乡……”
天使提着陶罐，浇灌阶前的圣灵花，偶尔抬头，凝神静听远处传来的歌声。
“白昼永不凋零，这里是永恒的庭院……”
旧日的祝福低吟着。潘因站在天堂阶下，睁大眼睛看着这美好的景象。青年的金发尚沾着虫族的污血，邪恶的触手还环在他的腰间，在这纯白天堂前，他像一个闯入的异端。
假的。潘因想。
旧日破灭，神明都已陨落，天堂怎会在深渊存在。
这是深渊造就的幻觉，它在迷惑我。
“雅伊!”潘因大吼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只有圣灵的歌声在飘荡。
风送来月桂的香气，这芬芳如此真实。
他噔噔噔奔上云朵台阶，直奔熟悉的神灵居所。阶旁的天使无奈蹙眉，似习惯了他的无礼。
“雅伊!”
潘因撞开金色门扉，光辉庭院映入他碧色双眸，刹那间他愣在原地，失去声音。
月桂树下坐在泉水旁的白袍神明抬起眼眸，目光含着永恒的温柔和慈悲。
“迷茫的羔羊，失语的信徒……”
“无需再寻觅道路，无需畏惧消逝，你已踏上永恒之路，重回辉光的怀抱……”
远处的歌声忽然清晰，似乎再为这重逢送上祝福。
“去哪里玩了，搞得这么脏。”白袍神明无奈摇头，指尖拂动泉水，向潘因抬起右手，轻声呼唤：“进来吧，我给你洗洗。”
潘因直直望着那道身影，鼻尖泛酸，几乎想要离开投入祂的怀抱，躺在祂的膝盖上，让祂梳理头发，用清泉洗去所有血尘和疲惫。他想诉说他找得多么辛苦，他想亲吻祂的脸颊，像他们最后一次通话那样，他想将祂亲死……
这是假的。潘因战栗着想，浑身发冷。这不是雅伊，我要找雅伊。
“不，这就是真的。你不记得了吗?深渊是时间的隧道。”一个念头如同突然的诅咒，出现在他的脑海。“你回来了，你穿过了深渊，回到了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你要找到雅伊就在你的面前。”
是真的吗?
“潘因?”神柔声说，“你怎么了?快过来，你的头发都是血，让我给你洗洗。”
潘因迟疑着上前，冰凉的泉水淹没他的靴子，荡开血红色的涟漪。
潘因忽然感到一股不可抑制的悲伤，泪水从他的双眼滚落，滴在泉水里。
“怎么了，潘因?你为什么哭泣?”白衣神明轻声问。
“我……我不知道。”潘因吸吸鼻子，莫名其妙的难过，“我一碰这水，就开始伤心，神，这里的泉水为什么变得这么冷，和我记忆里的一点也不一样。”
“那你快点过来吧，我这里很温暖，我会抱着你，不再让你伤心。”
水漫到了潘因的足踝。潘因打了个冷颤。
“不要上前了!潘因!离开这里!”
潘因停下了，疑惑的张望，他好像听到了雅伊的声音。
“潘因，回来!快回来!”
又听到了。雅伊的声音好焦急，但一点儿也不真切，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潘因，过来，快过来。”泉边的神明呼唤，“我的惩戒天使，我最骄傲的孩子，快过来。”
水已经涨到了潘因的小腿，潘因感觉自己像泡在了苦水里，他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巨大的伤心淹没了他，胸腔里的心快要碎了。
神明不住的夸他，安慰他，“潘因，我最喜爱的孩子，你是我的血中之血，你注定回来，来我这里，来……”
潘因定住了，哽咽着说：“我不想听这些，你为什么总要我过去，而你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好难受，你如果真的是祂，你过来亲亲我好不好?”
潘因的声音因呼喊而嘶哑，脸上是污血和泪痕，他在这苦痛泉水中瑟瑟发抖。他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大，逼着他重新审视这美好的一切。
“你过来，我就亲你。”
潘因眼睫颤抖，“你是假的!”
他转身要离开这里，平静的泉水察觉他要离开，翻涌起不祥的水浪。
喜悦的圣咏曲调一转，圣灵们悲伤地唱出挽歌。
“请垂怜这逝去的辉光……”
“停下你的脚步，听这哭泣的永恒庭院”
“转回你的眸光，看这被悲伤淹没的圣境……”
泉水化为荆棘，缠在潘因的小腿上，深深地勒入皮肉，尖刺扎入骨头。
“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潘因愤怒大叫，扯断荆棘，不顾双手流血。他放出触手，任由肆虐，他要毁掉这里，毁掉这胆敢亵渎他心中最美好回忆的深渊。
“去死!去死!”潘因浑身发抖，暴怒的触手摧毁着它能看到的一切，包括泉边的“白衣神明”。
月桂树萎缩凋零，“白衣神明”化为泡影。彩绘的穹顶被枯槁的藤蔓爬满，水晶地面被疯长的菌毯淹没。圣咏声断断续续，最终沉寂。
黑暗灌入纯白殿堂，金阶变成巨大的脓疮，阶边手提陶壶的天使化为残缺的翅骨，蛆虫在残羽里钻来钻去。
远方的水晶山脉变成肿胀的虫躯，虹光草原布满沼泽，脏水里面泡着狮鹫的头颅，以及密密麻麻的虫卵。
血泪从潘因的眼睛里流出，他拖着荆棘想要回到岸边，但脚下清澈见底泉水早已变成充满诅咒的血泉，血色荆棘死死勒住他的踝骨，阻止他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你将是我的惩戒天使，我最强大的孩子。”深渊低语。“低头看看吧，你走不了的，你本就该属于这里。”
“你们都想找到我的核心，但你们只要来到这里，就再无法离开了。”
“你看，你的雅伊也在这里，你们一起待在我这里不好吗?我们融为一体，永远不分开。”
血泉如同红宝石一样璀璨，莹莹发光，这是无法磨灭的神之血。
血雾蒸腾，黑雪飘洒，它们落在沉睡在沼泽的虫卵上，无数虫族由此造就。
“潘因，不要再挣扎了，我就是你要找的神。”
“不!你不是!”潘因大叫，却无法移开注视泉底的目光。
漆黑诅咒爬满了那具身体，祂在鲜血里沉浮，双眼紧闭。
“难道你只接受活着的我，却不能忍受我死去?你果然是个坏孩子。”
“你闭嘴!你不是祂，你是害死祂的凶手，你是寄生在祂身上的诅咒，是毁掉旧日的元凶!你不要再想着骗我!”
“我是诅咒，我也是祂。我们已经合二为一，潘因，过来，你可以帮我祛除诅咒，好孩子，你不想我亲亲你吗?你过来吻我，我就会醒来，你梦想的一切都会实现。我会重建天堂，旧日的美好一起都会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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