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另一瞪眼胡子也冒火,指我:“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怎能同日而……”
元无瑾的声音,很适时从上面落下:“靖平君说得没错,我大殷以商君之法立国,治罪理应无论身份、一视同仁。倒是提醒寡人了,这有个险些闯出大祸的还没有治呢。”
吾王搬出商君法,那三人立即软了,纷纷跪地。老栎侯道:“王、王上,元三奕是老臣长侄,他回来后,老臣已命他跪于祠堂思过有一月,尚未准许起身。且那战事凶险,变化莫测,也不能全然怪罪于他,还望王上恕罪。老臣,老臣回去一定好好教导……”
我跟着望上去。元无瑾坐于王座,一手支颐,十分悠悠然,一看便是找着了反驳这三人的点,很是高兴。
“不对呀叔公,对寡人的靖平君,便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吵闹都要往重了治,要他以死谢罪;对叔公的长侄,一万条人命就只须跪祠堂便能揭过。”他讲着,还不望向我一眨眼,“我大殷变法已有三代,代代先王遗命,后世必得遵从商君法。照你这般厚此薄彼,商君之法,岂非形同虚设?”
老栎侯几乎软在地上叩首:“王上恕罪!老臣二弟家,就这一棵嫡苗,还望王上高抬贵手,老臣、老臣……”
元无瑾道:“当然,具体怎么定罪,还需廷尉细查。叔公,让那嫡苗在祠堂等着。寡人王令去抓他时,倘若人跑了,再按商君法连坐起来,二叔公一大家子,杀得就有点多了。”
三人哭着要咚咚咚,吾王挡袖:“别求情,国法如此,寡人不敢徇私。”
前些天看我要死,吾王简直是根蔫茄子;而这几句话间,他又变回翘老高摇晃尾巴的小狐狸了。
我不由莞尔:“王上,臣呢?”
吾王从王座上跳起身,晃荡着欢快的步伐下了陛台,到我面前,最后牵住我的手:“阿珉先前所犯,可大可小,大小全看阿珉本心如何。既然阿珉已告罪道歉,那就少一半了。至于另一半,”他旁若无人地凑近前,由我虚搂,将我另一手按放在他腰间,“阿珉同寡人回去,寡人亲自细细审问,再看怎么算。”
想是前几日受了宗室好大的气。甫一有我撑腰,他也忍不住耀武扬威起来。不存在场合不对,本就是拿给宗室们看的。
这样很好。
吾王携着我要走,老栎侯似不甘心,又坐起身道:“王上!至少,您是大宗,要为后嗣考虑,决不能长久耽于龙阳!靖平君,你若真心忠于王上,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元无瑾淡淡瞟他一眼,与我彼此抓紧:“这就不劳叔公烦忧了,寡人心里有数。寡人欲与靖平君回宫,叔公诸位,还请退下吧。”
是啊。我一向晓得,吾王的心里,是有数的。
所谓断袖,不过是他当年遇上了一生难以忘怀之人,为那人而生的癖好。那人不在了,便将就借我,聊作缅怀。等几时遗忘那人,或腻了我,或想通了,依然打算延绵后嗣,吾王自会重新踏上正轨。
所以我从不担心自己会耽误他。
我没这样的资格。
一路回去,吾王拉着我手,走得甚快,连在前方提灯照路的内侍都跟不上。本来夜晚路面就漆黑,他又不时回头望我,还望得不愿挪开眼,根本不在乎前路,是以毫不意外地,他绊了三四回。
最后一回后我打算将他横抱而起,他不肯:“不用,寡人没摔着。阿珉尚未恢复完全,要少劳累。”
我道:“那王上看路,或走慢些。寝殿又不会跑。”
回去之时,殿中已点好安神香,内侍退到了外头。只将门一关上,便再不会有人打搅了。
元无瑾再不忍耐,一股地钻抱进我怀里,脸深埋在我的心口处,肩膀还在发抖。
我抬起手,轻扣住他后脑:“王上这些天,替臣挡下无数风言风语,受累了。”
他立刻揪着我委屈起来:“阿珉你也知道。还总不肯喝药,闹着想死,每天都说难听的话给寡人听,给寡人脸色看……你以前,从没给过我脸色看。”
声音听着,有些哭腔。
我怅了口气,轻轻地拍抚他:“是臣的不是,臣只顾一己所想,没有考虑王上的感受。臣今日真心向王上道歉,今后绝不再如此,会顺从王上,好好侍奉王上。”
吾王稍稍松开手,像有些心虚:“当然,寡人这段时日细想,也有想通,寡人先前那般猜疑和欺辱阿珉……确有几分过了。你作为忠良之臣,被君上这样对待,也难怪忧愤无比,会宁可以死明志。”
元无瑾手臂继续环着我,脸继续闷在我身上,说:“寡人保证,今后阿珉依然是完完整整的靖平君,宫门随意出入,可以开府,可以继续上朝堂,若有征战,寡人也全权信任你。总之,寡人绝不会像之前那般对待于你,唯有你我君臣一心,君将不疑,大殷才能利剑东出。所以,阿珉也……莫与寡人闹这种事,别再说想死、想离开寡人。我们再有矛盾,好好商量便是。”
这样说话,我觉得他变得有些可爱,便忍不住翘了两下嘴角。不料被吾王眼神揪住,他拽我:“靖平君,你回寡人,可愿答应?别只顾笑。”
我道:“王上都这样说了,臣当然答应。愿与王上君臣一心,永不相疑。”
元无瑾又趴回来:“还有,阿珉当年说过的话,也定要一直算数。”
我问:“什么话?”
“要永远做寡人的影子,直到……”他顿了顿,“直到天荒地老。”
我不由疑惑起来:“臣说过这样的话?”
“反正要算数。”他跟我胡搅蛮缠地搪塞过去,“臣子对王不可言谎。”
说没说过其实并无什么所谓,我想做的,是尽快阻停此次朝野沸腾,让吾王安心。我便应下:“是。臣到天荒地老,都是王上的影子,永生永世,绝不背弃。”
如此车轱辘一圈,吾王总算完全哄高兴,踮起脚来,啄我唇边,眉眼漾着别样的开心:“好。有阿珉这句话,寡人便放心了。今后寡人与阿珉,定可事事好商好量,君臣永不相负。”
吾王回来路上蹦跳,互诉衷肠时也颇有精神,甚至换过寝衣上榻后,他都有心思索吻索抱。可等他脑袋沾了枕,未过半刻,已全然昏迷了。
睡着之时,一只手还探在我衣襟里,刚浑摸过一会,没来得及抽出来。
吾王睡得很熟,我挠弄他脸侧许久,不见任何动静。
是累了,我们都太累。
闹生闹死,只搅得一团乱麻。他也知道跟我僵持没有结果,可王不能先开口认错,所以我退回一步,他便立刻顺着下。我先认了错,他再认,我们就是贤臣明君。
君臣一心,永不相负。
真是浮萍一般的约定。其实,依然只有我低首顺从的份,依然是过以前那样的日子,至多,吾王会记得不能逼我太紧。但我再多要,那就是僭越。
所以闹这一场,多半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我将锦被往上扯些,盖严实他的肩膀。最后,一手搂他入怀,让他亲密无间靠在我身前,让他哪怕睡着、哪怕已在梦里与赵牧相见,亦只能在周围嗅到我一个人的气息。
就这样贪恋。我只能在深夜,才能偷偷宣泄对他的占有。
等这场梦醒,我又要继续饰演……一个恭谨、谦卑、??柔顺、没有自己的臣子了。
像以前一样。
第26章 汤泉
七日后,用下最后一碗解药,按太医的说法,明日我便全好了。想做什么,只要不过于频繁,随心即可。
我边喝药边听太医这么讲,感觉这最后一口有点咽不下去,且答都没法答。
吾王坐我身边,却很开心,大手一挥:“善!太医院救治靖平君及时,有功,一人赏金五十两。”
几名太医纷纷跪地谢恩,大舒凉气。
为什么要救我先别问,反正他们有功就对了。
药喝完后,又至夜间。吾王尚有政务,到寝殿另一头去批了会儿奏疏,我便在这头稍稍活动身体,替吾王收拾床铺、整理摆设。
未过多久,他抬目瞅到了我,眉头一凝,两三笔批完最后一卷,快步过来:“阿珉怎么又在做这些?寡人说过,你不必像寺人那样了。”
我道:“王上多想,臣只是为方便王上就寝而已。王上与臣共寝时旁边不让人侍候,不就只有臣来做。”
元无瑾嘟囔:“那……这不能算是寡人待你不好,怠慢臣下。”
我莞尔:“自然。”
便放下所有帘帐,从容上榻歇息。
吾王已被我往怀里揣着睡了七日,揣得很习惯了,因此今日也一样,大被一盖,他立即窜上我身,腿脚交叠,被我一揣,形成彼此最舒适的睡觉姿势。
只是夜里,纠着抱睡了半晌后,借远处烛火微光,可见吾王双眼始终没合上。眼神凝着我,带着两分小白狐狸般的可怜,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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