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思考时,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紧急外诊!”阿尔玛太太大声叫道,“诊所里忙坏了,费里先生根本腾不出时间,这次只能你去了。是利得谷的罗宾逊家,他家的鹅出了问题,你可以吗?”
“没什么问题。”林维伦看了眼时钟,如果速度够快,他午饭前就能赶回来,不会耽误今天的日程。
“不过有个问题,”电话另一头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罗宾逊不是个慷慨的人,在上个月、上上个月,他总共欠了我们2磅10先令。”
林维伦拿大衣的动作停了一下,“又这样?”
这不是他第一个知道的欠款人,和诊所即时接诊的宠物不同,这些偏远地区的农户因为交通不便、收入微薄,通常都是月结款。
每出一次诊,老费里就会留下一份账单。等到月末时,再将整一个月的欠款单邮寄过去,那些农户再把钱邮寄回来。
不过按时还钱是个奢侈的事情。
因为费里先生不明说的某种善良,他们通常要催很久,才能从农夫手中拿回钱。
很显然,这位罗宾逊就是其中一个不那么守信的。
阿尔玛叹了口气,“是的是的,又一个。所以如果可以,这次你别忘记催款,如果能把钱要回来就更好了,要不回来就让费里自己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对了,你可以开他的罗孚去。”
林维伦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回到诊所拿上工具和账单,开上车就出发了。
罗宾逊家在一处山凹旁边,用石块垒成的矮墙内是一片片整齐的鹅舍。
有鸡叫声从里面传来,但更多的还是一片片纯白的埃登姆鹅。
这小小家伙将军似的昂着头颅,目不转睛盯着不速之客,似乎随时都能冲上去咬上一口。
林维伦对这种鹅非常熟悉,原本是德国的品种,不过因为肉质优良,体型庞大肥硕,也在英国本土大肆饲养。
他穿越前曾在英国西南部的康沃尔吃过这种鹅,和羊肉、大头菜混合做成的肉馅派,配松子味的糖浆和英国特有的亚伯伍德(一种烟熏味的乳酪)一起吃,再来上一杯无糖菠萝汁和碎姜制作的潘趣酒,味道简直堪称绝品。
那时候,他在燃烧着炉火的小酒馆里一口气干掉了三份,撑得半夜爬起来咽胃药。
现在,站在一百多年前的土地上,竟然又看见了记忆中的品种。
这感觉实在让人……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喉结滚动,胃部传来熟悉的空虚感。
“嘿是你!”扛着铁锹的男人朝林维伦摆手,“我认得你,最近你太出名了,我邻居家的小女儿抱着一只母鸡去看了你三次!”
林维伦礼貌笑了笑,并不搭腔,只是问,“哪只鹅出现了问题?”
罗宾逊自讨没趣,悻悻然地耸肩,指了指另一边几间简陋的鹅舍说,“那里,我是在前天发现的问题。一开始以为是软脚综合症,但加了钙也不好使,喂了费里留下的药也没用。相反越来越多的鹅都出现了问题,尤其是雏鹅,我怀疑是某种传染性疾病,所以做了简单隔离。”
林维伦捕捉到了关键词,“它们站不起来?”
“是的。”罗宾逊说着,点燃了鹅舍上面的煤油灯——这里连电线都没有,只有稻草和麦秸秆组成的简陋农舍。
“站不起来,就没食欲,可拉的却特别多,”憋气的农夫蹲下身,示意兽医看向里面,“瞧瞧它们瘦的,这个秋天又是一个该死的季节!”
林维伦将煤油灯提进了些,果然发现这里面大多数都是30-40天左右的雏鹅。
这些小家伙羽毛蓬松凌乱,头深深歪斜着,长长的脖子拧成一个半圆,两条腿无力瘫在地上。姿势诡异,有点像水蛇。
林维伦在最近的雏鹅身上摸了一下,半空中立刻浮现出一行熟悉的文字。
【一只鹅副黏病毒病的鹅】
“是软脚综合症么?”罗宾逊带着点希冀问,“如果是,我就不需要额外掏钱买药了,给它们加点蛋壳就可以了吧?”
“很可惜,”林维伦取出手帕当垫布,按住最近的一只鹅将其拽了出来,“你恐怕不止得付出几只鸡蛋的钱了,看这里。”
他高举雏鹅的屁股,让煤油灯的光芒清晰映照出那糊在上面的一层又一层。
“腹泻,绿色的腹泻,不太严重,但已经开始。精神萎靡,这个长眼睛都能看出来。鼻腔分泌物增多,还有声音,你听见了吗?”
罗宾逊捂着鼻子,“什么声音?”
“咯咯咯,”林维伦将软塌塌的鹅靠了过去,指着歪曲的脖子说,“听,喉咙里有‘咯咯咯’的声音,这是嗓子肿大且呼吸困难的症状。先生,让你失望了,这是鹅副黏病毒病。”
罗宾逊瞪大了眼睛,“什么什么病毒?”
“鹅副黏病毒,”林维伦将鹅放下,起身拍拍手,特别有耐心地解释,“一种罕见,这个时代非常罕见的传染病。还好你发现的比较早,要是再晚几天,你就能收获一筐,不,一鹅舍死鹅了。”
说到这,他扭头看了一眼被农夫划分到健康鹅那一片鹅舍,又补充了一句,“或许现在也不远了,副黏病毒传染性很强,你有检查过那些小家伙们吗?”
三秒后,罗宾逊才反应过来兽医在说什么。
他指着对面的人,一些类似“混蛋”、“不学无术的垃圾”、“愚蠢的兽医”、“你会不会诊断啊可恶的地鼠”、“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的词语相继出现在他口腔中,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眼前的人不是其他什么普通兽医,而是维纶林格特。
这人第一次出现在费迪南德的农场里,就判断出费迪家的牛感染了寄生虫。
费迪南德曾和他硬碰硬,结果农场被封一个月,被农业部消灭了三头最值钱的牛。
这人也曾出现在斯图尔特家的养鸡场里,诊断出养鸡场的饲料出了问题,所有鸡全部患有痛风和脂肪肝。
斯图尔特试图狡辩,结果被农业部强制关闭鸡场,不仅赔了一大笔钱,还被送进监狱一个星期。
这人也是让德纳姆镇北集市80%卖鸡摊贩停业整改的罪魁祸首,还曾将镇上一户养鹦鹉的人家全部送进医院,那只鹦鹉当然也没逃过死亡的命运。
罗宾逊开始发抖,从脚开始,过电一样抖到头部最顶点。
这哪是什么兽医?这是他吗的瘟疫使者,地狱助手,魔鬼代言人!
“我….还没有,”可怜的农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对着什么神秘力量妥协一般,用一种乞求的语气说,“先生,能帮我看看么?如果真的是你说的什么什么病毒,还、还有希望治疗么?”
“如果发现的早,或许能救下来一部分尚未感染的。”林维伦不知道罗宾逊脑补了什么,看着对方变幻莫测的眼神,声音平静地说道,“当然,前提是先把账单结了。”
说罢,他将上个月、上上个月的账单递了过去,“如果是我,三分钟就能分出你的哪些鹅有问题,哪些鹅是健康的。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可以用来治疗。”
“但如果你换成其他人,我指的是农业部,光是抽血、送样本到实验室、排队检验、隔离分查….”
“就是你了!先生!”罗宾逊一把拽过账单,凉飕飕的风硬是吹出一头汗,“不、不要告诉什么农业部!千万不要!我、我家所有的财产都在这里了!你想要什么都行!如、如果钱不够,我就….我就….”
刺眼的阳光下,林维伦弯着嘴角帮他接上话,“用其他东西抵?”
“什么?”罗宾逊咽了咽口水,慌张地问,“你想要什么?”
林维伦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却没有回答,只是戴好橡胶手套和口罩,开始一只只检查健康鹅舍。
期间他让罗宾逊去打扫出一间绝对干净的仓库,并一定要做好消毒。
“因为目前还没有特别好的、对于鹅类的抗病毒药,”他轻声说道,“如果有尚未感染的,必须尽快移走。剩下的就听上帝的旨意吧。”
罗宾逊听的腿一软,但还是和妻子来来回回忙碌了起来。
期间他还殷勤地为兽医递上妻子刚温好的茶壶肉汤,一个生锈的大茶壶里是沸腾的动物内脏、骨头和脂肪,蒸腾的热气里冒出最廉价的油脂味。
林维伦看了一眼,以为主人端给他一壶黑啤酒泡烟头灰。
“….不了,谢谢,我不是很饿。”
罗宾逊的妻子窘迫地攥住围裙,小心翼翼地问,“那…..炸土豆和果皮汤可以吗?”
女人脸上的神情林维伦太熟悉了,这种如果对方不接受,就会陷进巨大的自我怀疑与自责懊恼的表情…..
他点点头,“好的,那么麻烦了。”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提起裙摆去了厨房。
炸土豆就是盐粒洒在土豆块上,又咸又干,吃下一口,感觉嗓子被粗盐粒磨了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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