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神界皇族天家,坐拥整个六界,便从来都是先君臣后父子,一家三口每每聚在一起,再血脉相亲却还是夹杂着几分客气的疏离。
帝君示意御合坐在榻前的浅廊上,帝后听到动静后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御合,御合长得同帝后没有几分相似,帝后是东海人鱼,模样清丽绝世,是当时神界的第一美人,御合同他的父君更为相似一些,眉重目深,一张脸如琢如磨,又向来不苟言笑,便让人看着都觉得威严而不敢直视。
帝后伸出手搭上了御合的手背,“阿合,你好像长大了很多。”
御合对自己母后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在母后情绪失控的时候,她会掐着御合的脖子哭着说她不要这个孩子,又会问他为什么不去死。
好几次,他来见母后的时候,也能看到父君脸上手上的抓痕,以及气得苍白的脸。
父君和母后以前发生过什么知情人都是讳莫如深,哪怕御合再三追问,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一星半点。他问过轮子上神,轮子上神只说:“帝君和帝后,曾经很相爱,殿下是他们期盼的孩子。”
曾经很相爱,那么就是现在并不相爱,既然不相爱了,为什么不放过彼此呢?
终究是长辈的事,又加上一向勤政的父君也会为了母后而耽于政事,他看重母后,御合哪怕想要插手也是父君不会允许的。
御合反手握着母后的手,她的手指细腻如柔夷,听轮子上神说,母后年轻时一手秋水鞭挥得很好,到了现在,掌心已经没有任何握鞭的痕迹,而她的法器秋水鞭也一直束之高阁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按照轮子上神的描述,母后年轻时应当是个天真无虑的少女,又记名在叔祖父座下当弟子,又是东海少主,灵蕴得天独厚,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病气缠身的模样。
父君是帝君,坐拥六界,母后再有疑难杂症都应该治好了,可至今还是这般,御合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是心病难医。
“母后,阿合已经一千多岁了。”御合淡淡道,母子并不情深,每次来见母后,更多的是父君要求。
帝后茫然地看着他,一双漂亮的杏仁眼露出些许困惑,“阿合一千多岁了吗?那我多大了呢?”
说完,她的眼眶竟然红了起来,接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帝君见了挥挥手就让御合下去了,御合准备放开母后的手时,就感觉到母后的身子都在发抖。他站起身走出去的时候都在想,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一直照顾在母后身侧的玉翡神女走了进来,一百多年不见,她也老了许多,见到御合先是一惊,再就是欢喜起来,“殿下回来了。”
御合微微颔首,“嬷嬷挂心了。”
玉翡神女扶着他的肩膀左右看了看,没少胳膊少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接着鲛纱里面就传出了母后的声音,“我不要你,我要小翠,你给我滚……”玉翡神女一直被母后唤作小翠,轮子上神说母后起名字随心所欲,就连轮子上神的名字都是她取的。
不过好在自己的名字是父君取的,因为母后生了自己后就病了,根本来不及给自己取名字。
帝君紧接着也走了出来,在正殿的茶案前,父子相对而坐,御合给帝君倒了一杯茶,“回来仓促,未能及时来拜见父君母后。”
倒也瞧不出来有什么道歉的态度,帝君喝了一口茶,“去冥界带回了什么人的魂魄?”
“在凡间渡劫时的救命恩人。”
帝君便没有再多问,“你元神还不稳,不要恣意妄为,有些事交代给下面的人去做,此番你既然回来,为父便想着早日把帝君之位传给你,上古神蕴加身,也能让你恢复得快一些。”
“儿臣养一些时日就好了,”因为不是寿终正寝,元神和真身的相融就需要一些时日,御合看着正值壮年却双鬓斑白的父君,“现在将帝君之位传给儿臣,会不会太早?”
帝君捏着眉头,手背上有着清晰的抓痕,血肉可见,“阿合,为父当年不惜一切坐上帝君之位,是为了改变神界草菅人命不顾苍生的现象,现在有所好转,可父君也为此付出了很多,你作为太子,之前一直都做得很好,但难免也会有犯错的时候,一百多年前你意气用事为了治理云梦泽不惜与凶兽相斗而损神体致使六界灵蕴相混酿成大祸,渡劫归来后,一言一行便应当更加稳重。”
“那儿臣的心……”
“是天雷所致。”
对于自己为何经历天劫,御合也有些记不清楚了,不过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心口处有一道伤疤,而自己胸腔内正在跳动的心脏也只剩下了一半,若不是帝君之子又加上自己年少时勤于修炼,或许他现在早已经是个废人了,“儿臣记住了。”
帝君满意地“嗯”了一声,“回去歇着吧,有空多来看看你母后。”
太子殿下强行将一个应该打入黄泉的魂魄带回去后,孟婆梵芃就差人将宋煜庭的命格谱又送回了天星宫,清明仔细翻看着宋煜庭的命格谱,发现上面丝毫没有修改的痕迹,也就是说夙夜根本就没有动宋煜庭的命格谱,那一百多年前夙夜突然跑到天星宫找自己喝酒是为了什么?
太子殿下把宋煜庭的魂魄带回来后,清明又想着夙夜这些年一直把自己泡在灵潭里,他以为夙夜不想被天宫的人发现所以元神出窍到处去找御合,可当宋煜庭的命格谱送回来,清明仔细翻看后才琢磨出来不对劲,这个叫宋煜庭的凡人早就应该在十八岁那年就死了,而且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明帝御合,可他竟然以宠臣的身份陪在明帝御合身边一直到他殡天的那一刻。
只要细细一想,就能知道这是谁的有意为之。
但宋煜庭的命格谱上面显示他乃大凶大恶之人,魂魄早已经被怨气侵蚀,融入魂魄怨气是很难清除的,而夙夜将自己的元神附在这种人身上,元神必然会同他的魂魄相融,从而使得夙夜的元神沾染怨气,一想到夙夜的身体,清明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就去了归墟。
回了天星宫,清明反复看着宋煜庭的命格谱,回来的路上太子殿下交代修改宋煜庭的命格,将他从凡人直接渡为仙君,清明见太子殿下完全想不起来夙夜,他为夙夜遗憾,可又觉得这或许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可夙夜呢?他明明是很难过的。
清明将宋煜庭的命格谱修改好了后,就让旒白神君送去了太宸殿,大凶大恶之人,哪怕再怎么想要提拨上来,也只能从仙君做起,否则德不配位,只怕受不起这天宫的灵蕴滋养就要香消玉损了。
凡间下了一整夜的雨,时而急促时而淅沥,夙夜躺在榻上转辗反侧没能成眠,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那边肩膀刚被御合碰过,好像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太子殿下的血统复杂,帝君是半人半神,帝后是东海人鱼,使得他既能享有神界灵蕴庇佑又得凡人灵蕴加身,四海灵蕴更是供他养身。若是日后继任帝君,再受上古神蕴庇护,这得天独厚的灵蕴,只怕是从未有之。
他本应该可以成为历来最强的帝君,可偏偏,就是丢了半颗心损了根本。
夙夜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抚摸着心口处三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在他苍白的胸口处显得格外突兀,而原本应该有心脏跳动的位置,里面却是空荡荡一片。
第10章
从太极殿出来后,御合又去了一趟无垠馆,渡劫百余年,一应公务都是由大司命成衍在帮着处理,又加之自己也是他教导长大,回来理应先去探望。
无垠馆内种了不少竹子,有些兰亭水榭,晚风浮动,竹涛阵阵,水面鎏金,别有一番雅致。
御合进了无垠馆,就看到成衍正在打坐,满头银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在神界,他的地位与太子同尊,见了御合倒也不必行礼,反而因着是御合的长辈,御合远远就拱手行了礼。
成衍睁开眼睛,看着御合元神无损便也放了心,“听说殿下一回来就去了冥界,带回来一个魂魄。”
御合上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渡劫时的救命恩人,想要报答一二。”
成衍便没有再多问,二人虽地位相当,可到底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御合的私事成衍很少过问,同样,成衍的私事,御合也几乎不过问。
御合问:“本座在凡间渡劫的时候,在凡间不少地方看到过太子庙,是帝君派人修筑的?”
成衍摇摇头,“殿下,神君不得干涉凡间事务,修筑太子庙,若不是凡人自愿,就会损害自身灵蕴。”
细细想来,父君也不会派人去做这样的事,修筑各处的太子庙能积攒的灵蕴少之又少,以父君的性子,只怕觉得不如让自己多等几年。
但在凡间为人皇的时候,外出巡游总能看到掩映在高山之上的太子庙,庙里供奉的泥塑也是他的模样,只是当时他在凡间渡劫模样换了也没有任何记忆,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有几分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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