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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他死不悔改_楚济【完结】(7)

  少年“唰”地一声挥开折扇,语气慵懒刻薄:“自从顾猫入朝为官后,朝野内外谁不咒顾猫死?可我见顾猫活的好端端的,倒是忠良一个个命丧黄泉。”

  “你……你是何意!你倒说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举子咬牙切齿,难堪地反驳。

  少年正欲开口,同伴伸手摁住他的肩膀,笑着劝道:“少陵,别再欺负他们了。”

  听到“少陵”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几位举子一同瞪大眼睛,惊喜地盯着少年。

  “你就是谢少陵?”

  “郢中白雪的谢少陵?!”

  “和月楼墙上那篇贬顾猫的诗,果然是你题的?”

  谢少陵的大名在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名门世家,书香门第,谢少陵从小就是京城内外闻名的神童。

  传闻他七岁便能作诗,才学横溢,连当朝董太师都对他赞赏有加,称他为“郢中白雪”,赞他文采斐然,将来必是朝中栋梁。

  少年敛起半分散漫,折扇一收,朝他们浅浅颔首,“谢少陵便是。”

  话音落下,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门被砰地撞开,一个书生急匆匆地道:“少陵!不好了!”

  谢少陵站起身来问:“何事?”

  那书生抹抹额头的汗,大口喘着气说:“有人对上你的对联,又要在南墙题诗了!”

  古往今来的文人好在墙上题诗,和月楼有一面南墙便是为此而立。

  但和月楼有个规矩,若要在这面墙上题诗,必须对上上一首诗所留的对联。

  每当有人对出绝佳的对子,便能叫小二抹去墙上原有的诗文,换成新的题作。

  如今南墙那篇《嘲猫赋》是谢少陵一年前的惊世之作,至今无人能对出下联。

  谢少陵丝毫不慌,轻笑出声道:“既有人对出下联,那便念来听听。”

  书生回想着答:“他对的是‘当凭慧剑斩风云,千钧起处天地新’”。

  同伴幸灾乐祸地一笑,击掌说道:“我记得你的上联是‘且执残棋推日月,一子落定山河易’,人家对得气势磅礴,比你更有气魄啊!”

  谢少陵默念一遍下阕,微微眯起眼眸,“有趣,我去会会他。”

  东阁茶烟袅袅,碧绿竹影摇曳,不见往日热闹,举子们围在门前安安静静,偶有人面红耳赤地低语几句。

  见到谢少陵前来,举子们让开一条路来。

  一道修长雪影立在窗前,霜色狐尾裘拖地,背影清瘦挺拔,宛如傲霜斗雪的一枝寒梅。

  在他身旁还有位青衫男子,生得斯文俊俏,正在吩咐小二刷墙漆,抹除谢少陵的题诗。

  谢少陵握扇略一拱手,坦坦荡荡地道:“在下谢少陵,敢问阁下尊姓?”

  青衫男子朝他一笑道:“鄙姓沈,这位是我家公子,前月进京赶考,今日刚到京城。”

  那公子回过身来,肩头银针似的毫毛尖仿佛坠着冰晶,泼墨长发束在玉冠里。

  他的脸过分地白净,病恹恹毫无血色,屋顶明灯在他眉间流转,乌润睫毛像寒鸦投下幽影,偏生唇色呈现病态般艳丽的朱殷——如此诡艳的美貌,不能怪众举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公子打量谢少陵,眉尖轻挑问:“墙上的诗是你题的?”

  谢少陵倒不像举子们那般失态,盯着瞧一瞬便收回目光,“不过戏谑涂鸦之作。”

  说得轻描淡写,不值一提,墙上题诗却将当朝宰执批驳得一文不值。

  讥嘲顾相是位靠姐姐上位的裙带宰相,胸无点墨,气量狭小,容不得半点异议。

  公子讲话慢条斯理,“胆敢讽刺当朝宰执,你好大的胆子。”

  谢少陵避而不谈这个话题,挑衅般问道:“公子不知是否敢题一阕诗,折我之锐?”

  这位少年天纵奇才似乎不服输,只等公子出对联上阕,今日要与公子一较高低。

  公子却微微摇头道:“我并无兴趣。”

  小二刷漆的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已将谢少陵的题诗抹的干干净净,只余一面崭新的粉墙。

  谢少陵扇子抵着掌心稍作思索,“若不题诗,为何要抹了我的诗?”

  公子还未答,沈郎面无表情地说:“抹你的诗又如何?顾相何许人也?你若是当真有意为国献言,何须题在墙上?”

  天下读书人也只敢舞文弄墨,纸上谈兵了,天下能有几人敢指着当朝宰执的鼻子骂他是个奸佞?

  谢少陵却偏偏是那个最有胆的,点着头道:“沈兄说得有理,作诗确实无用。”

  公子听到这句,目光饶有兴趣,“既然作诗对锄奸无用,那何为有用?”

  谢少陵并不答,语气不紧不慢:“若想知道,得先看你配不配听。”

  公子微挑眉:“哦?”

  谢少陵眸光透出锋锐,“先答我一问。”

  “有何问题?”

  “你识不识,我临的是谁的字?”

  说罢谢少陵稍顿一下,讥诮地说:“若不识得,便是瞎子。”

  在场的举子皆知谢少陵崇敬鸿胪寺卿秦子衿,模仿秦子衿的颜体仿得精妙绝伦。

  公子拢拢狐裘衣领,淡淡评价:“拙劣至极的颜体。”

  室内鸦雀无声。

  “好!”

  谢少陵嗤笑一声,步步紧逼道:“既然公子如此眼高于顶,不如请公子在南墙题诗,让谢某心服口服。”

  “题诗就不必了。”

  公子抬手抚过笔架,挑了一支秃毫的狼毫笔,顿了一下,又将笔换到左手,不拘一格地蘸了残茶,运腕竟在桌案上挥洒自如。

  茶渍随腕力深浅显出枯润变化,笔在他指间如利剑出鞘,横如朔漠孤烟,竖似天山雪崩,最后一钩挑起时,桌案竟“铿”地发出沉闷声响。

  一个“瑜”字赫然显现。

  公子写罢,随手掷了笔,“开开眼倒是可以。”

  谢少陵垂目紧紧盯着桌案字迹,本是想逼迫公子题诗,却没想到真正地开了眼。

  他临摹秦子衿的颜体多年,深得精髓,可眼前这个字,竟比秦子衿的字更多三分气魄。

  这不过是对方用残茶信手拈来的一个字,竟让他得意的书法,此刻黯然失色。

  十二岁遍临历代碑帖,骄矜如他,从不信有人能在书法上压他一头。

  可此刻,他的指尖紧紧地扣住折扇,手背青筋凸起,用力到了极致。

  他喉头发涩,半晌才压下心头躁意,哑声笑了一声,“今日,倒是真开了眼。”

  公子睨他一眼,似是讥诮地道:“不过戏谑涂鸦之作,何足挂齿?”

  谢少陵定定地盯着他,沉默无语。

  良久后,他回到东阁门口关上门,将一众望眼欲穿的举子关在门外。

  “公子贵姓?”

  谢少陵再次回到房间,敛去笑意,神态一本正经。

  公子不假思索,吐出一个字来,“梅。”

  “梅公子。”

  谢少陵念着唇齿留香的三个字,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梅公子从何处来?”

  梅公子近距离瞧着他,眉眼亮着莫名幽光,“江南。”

  谢少陵随即循循善诱地问道:“公子入京的路上,可见到难民?”

  梅公子点点头。

  一旁的沈郎欲言又止,眉头微蹙起,似是对谢少陵的步步紧逼有些不满。

  谢少陵却毫不在意,“公子所见的,皆是从江州来的难民。”

  “今年江州遭了洪灾,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朝廷拨下赈灾款三十万两,可这笔银子,如今却连户部的大门都未出。”

  梅公子眉尖微蹙,“怎会如此?”

  谢少陵勾唇讥诮地一笑,“是啊,怎会如此?因为有人贪财无义,利欲熏心,将赈灾款尽数捞入自己的口袋,以一己私利而罔顾天下!”

  梅公子再次轻轻点头,“你所说的人是当朝宰执?”

  “我说的便是顾猫。”

  谢少陵毫不避讳,道出顾怀玉的外号。

  少年的眼神清亮雪透,不再隐藏自己的用意,“如今朝中奸佞当道,我们读圣贤书的人,却只敢作诗讽刺,盼着老天爷开眼收了奸佞,岂不是——”

  梅公子忽然抵着唇低咳一声,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洇上潮红的血色。

  他熟稔地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将锦帕压在鼻尖,低头咳得肩膀微微颤栗。

  谢少陵目光不自觉落在梅公子眼尾,那里有一颗浅淡不起眼的泪痣。

  白的皮肤,浅墨的痣,像幅写意的水墨画,素雅到极致,却不知为何透出明艳的味道。

  一时竟有些出神,忘记了言语。

  沈郎搀扶住梅公子手臂,瞥了谢少陵一眼,目光冷冽不善。

  梅公子终于松开握紧的锦帕,轻轻擦拭嘴边的血迹,若无其事问:“方才说到哪儿了?”

  谢少陵回过神来,喃喃地道:“岂不是荒唐可笑?”

  “哦?那以你意,我们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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