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了——光想象一下那场景伐木枝就觉得郁闷:如果一个人天资不好,读书不行,不让他考试也就罢了,然而偏生这是个天资极好、又极想通过考试为自己和母亲翻身的有志青年,备受阻挠连考试也无法参加,这人不抑郁,或许……
“或许这就是阿福的功劳了。”
“日日对它念叨,心中的苦闷多少说出来一些,他这才撑到遇到了蛇娘子吧?”当时,苏换柳便小声道了。
伐木枝深以为然。
显然,大概,应该,蛇相公也是这样以为的。
也就刚好提到过去真情流露了瞬间罢了,待到他和蛇娘子心意相通之后,他又爽然一笑,调侃起来:
“读书人养禄根别的不说,然而读书人多多思,且读起书来往往忘了时间,有禄根作伴,日日对着禄根念书念叨心情,心情舒畅许多不说,眼睛也可以歇一歇,好比我的视力就一直很好,不知是不是时不时看看阿福的缘故。”
伐木枝:是的,这叫眼轴调节。
“那当年送你阿福的大娘……”第一次从丈夫口中听说此事,蛇娘子立刻想到当年送丈夫阿福的寡妇了,在她看来,这人说是丈夫的恩人也不为过。
“她搬去老家了,我看过她,说起来之前遇上娘子也是过去探望她的缘故。”
“咳咳,虽说那边确实有一名大儒没错,不过真想问一个问题,倒也没必要穿山越岭冒着生命危险去,之所以这么折腾,实在是她离开太久了,我心中惦记她去那边好不好……”蛇相公尴尬抓头道。
此时说起来有些不务正业,然而——
蛇娘子却不在意,小嘴一勾,她笑靥如花对相公道:“回头我们再一起去看看她老人家!”
“好!”
夫妻俩就这样一言为定了。
而阿棠,也在听完这个故事后决定自家就种禄根了,种子都不用找,蛇相公自告奋勇从自己那儿分一部分给她:
“这叫分禄,只有亲朋好友才会这样分的,大妹要种禄根,自然要从我们这里分。”说着,他就回去了,事关阿福,事关“分禄”,这些自然是要他自己操作的。
而种下禄根这种事自然也不能仆人代劳,他们不能干,就只能靠伐木枝等人了。
于是,两人一组,一组一个院子,他们如今集体猫在各个院子,正在刨土种禄根。
而说到那天的短枝,伐木枝和苏换柳就是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打算过去再瞅一眼那短枝。
作者有话说:
蛇相公读书图——
读书,念书,对阿福读书,对阿福说亲戚坏话,然后发誓自己定要好好读书,继续读书,念书,继续对阿福说亲戚坏话!
阿福:唉哟!
第222章 月下之言
而他们到底没能近距离瞅那柳枝一眼, 因为意柳和阿棠此刻正在那柳枝旁。
伐木枝不记得当时他们是怎么分配的了,其实原本也没怎么分配,就是大伙儿自行分组, 然后自行挑一个院子,然后拿一块禄根去种, 他和苏换柳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 而到了这边他们才发现原来意柳和阿棠却是分在了一起。
坐在廊下, 阿棠的裙摆上带着泥, 意柳的手指难得也挂了泥,仔细看, 他们脚下的土壤有刚刚翻过浇水的痕迹, 两把花锄落在旁边, 两把皆带了土, 看来意柳这次竟是亲自动手栽种那禄根的。
而凭他的神通, 为什么会亲自动手……
伐木枝的视线落在了阿棠的脸上。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 今天虽然不是满月, 然而万里无云,没有云雾笼罩的月光不比满月时逊色太多。
一双修长的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指尖不同以往, 原本素色透明的指甲壳染了红, 是蛇娘子给她裹的,也是因为多了这点红, 倒让这位表情向来坚毅、让人一眼望过来只觉得凛然不敢靠近的姑娘多了些少女的色彩。
她还穿着离家时那件红色的衣裳, 蛇娘子不是没想拿自己的衣裳给她穿,然而这念头刚动了一秒就打消了——她的个头在女子中算矮的,而阿棠的个头在男子中都算高的,哪怕蛇相公都比阿棠矮好些哩, 更何况这个年月,男子的衣衫本也不好拿给未出阁的姑娘穿,于是她自取了布料让丫鬟去裁了,而阿棠也没在意,依旧穿着这套衣衫就来干活了。
而意柳也是一身红衣,不过却不是村里妇人赶制的那套、而是他原本那套,不过也未必是原本那套,不知道为什么,伐木枝总觉得他会是那种有很多一模一样差不多红衣的男人。
他的手倒是没有摆在膝头,闲适的撑在身后的木头檐柱上,他和阿棠看着一个方向——
先是一起看着犹自湿润的禄根,紧接着,视线又落在更前头些的那根短枝上。
伐木枝这才发现:那根短枝竟是不知何时发芽了,好些青芽冒了头,鼓囊着,像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青色花团。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青芽,倒是让伐木枝觉得这根短枝又不像是刺柳了:刺柳上长出来的青芽不是这个颜色的,比这根短枝上的青芽颜色要深很多。
再仔细看看,嗯,确实深很多。
伐木枝确定了,然而——他心里的熟悉感却半分不减。
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也没机会更靠近了,因为意柳开始和阿棠说话了——
“今天月色不错。”
阿棠静静不语。
“这禄根已经种下了,你给它起好名字没?”
阿棠摇了摇头。
“叫阿禄?又或者今天夜色极好,叫它阿月或许也不错?”
阿棠继续静静不语。
换做其他人这样不理他,意柳大概早就冷笑一声翻脸了,然而坐在阿棠身边,一句回应也没得到的意柳竟依旧是微笑的,伸手又给脚前的禄根浇了一注子水,他还要浇,阿棠却是直接伸手按住了他,然后她也终于说话了:
“切不可再浇了,再浇这阿月怕是就要死了。”
听她脱口而出的禄根的名字,意柳脸上的笑容便更大几分。
然后他便果真不再浇了,这回他摆了个和阿棠一样的姿势,一双修长好看的手端正的放在膝盖头,他温言对阿棠道:“如今你也算是安定下来了。屋买好了,这屋不错,附近的人更不错,你以后且安居在这里,等你那老友拖家带口过来寻到你,你这边也热热闹闹一大屋子人,也好满享这人间的热闹。”
不知有没有随着他的话想象一下那画面,阿棠又不语。
倒是意柳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不再看月亮、看柳枝、看禄根了,视线直接移到阿棠的脸上,他问她:“有没有想过你以后做什么?”
“你知你和这世间大部分女子都不同,定不甘心就住在这里,只是过这有大屋、有暖床就知足的生活的,你可想过日后作何营生?”
他问得肯定,就像他很了解她一样。
然后,阿棠这才也看向他了,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二次对视。
第一次是在红轿子里,他在轿子里,一脸笑意;她在轿子外,一脸决心;
而第二次就是现在,他在廊下,她也在,而两人都是一脸平静与认真。
说来也巧,这一次与那一次,两人偏偏都着了红衫。
明明自己就是世上最浓墨重彩的男子了,然而意柳看着阿棠的眼神之认真,仿佛他对面的阿棠才更加瞩目一些似的。
两人静静对视着,对视着,半晌阿棠才再次开了口:“我要当除妖师。”
划重点:她说的是她“要”当,而不是“想”当,一字之差,然而笃定之意更浓。
然后意柳便笑了:“你的话,定可以的。”
“对于如何做除妖师……我也没什么好指点于你的,便还是用这支柳枝吧。”
“你且好好养着它,唔……不好好养也没关系,无论如何它都能长的不错,将来这棵树长大了,自可以作为你的庇护,当你遇到躲不了的灾时,便可爬到树上躲灾。”
他笑着道,半晌又想了想,这一回,笑容收敛,他一脸认真地对阿棠道:“除此之外,这柳枝还有一个用法,当你遇到真真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你可折一段柳枝,插在地上唤我的名字,我定会出现在你面前。”
“算是我应下你一桩事。”他看着阿棠道。
阿棠却还是看着他,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半晌道:“你果然不是除妖师。”
合着意柳说了那么多话她全没发表意见,而是牢牢盯住了他一开始说的那句——“对于如何做除妖师……我也没什么好指点于你的”。立刻意识到是这句话暴露了自己,意柳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一笑。
这一次,他弯下身子向上抬起头,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看向阿棠,痞痞一笑问:“那你猜我是什么?”
姿容依旧端整,阿棠认真地看着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宛若沉水,又宛若那一天的千尺潭,她就这样看着意柳,然后一脸认真对他道:“你是一只好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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