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琎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宇文江雪刚下的那枚白子,棋子位置微妙又带着试探,他不禁嗤笑道:“那又如何?”
黎琎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棋盘,与宇文江雪下了几回,便得出了胜负结果——也是他们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宇文江雪微笑着摆上一枚白子,轻轻阖上一半眼睛:“门主大人,您赢了。”
黎琎默然无声,干瘦如枯枝的手伸进棋罐,还未摸到黑子,便倏地脸色变得苍白,一瞬间,他面目狰狞,不自然地弓起身子,他的左臂挥翻棋盘,黑白棋子落了一地。
他撑着扶手,猛地咳出满手鲜血,鲜红的颜色从指缝里疯狂地溢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物,也染红了一地黑子白子,鲜血流速之快,像是永远没有停歇的势头。
宇文江雪对此并无什么反应,见怪不怪地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拇指大的纸包,掰开黎琎僵硬颤抖的五指,将纸包放了进去。
黎琎几乎快将纸包掐烂,他将纸包艰难地拿到眼前,颤抖着手指展开纸包的四角,将里面红色的细小丹丸尽数吞入腹中,吐血的势头这才减缓了许多。
“就……这么点?”黎琎冷笑一声,从他的嘴角到脚底,视线所及的地方全是大片大片的刺目鲜红,“宇文江雪,你糊弄谁呢?”
“安魂花本就是稀有之物,如今我所制的这些药丸,已经穷尽仙界所能找到的所有安魂花了。”宇文江雪平静地摇了摇头,“药圣堂的霁花长老原本有一株安魂花要用作发布任务的悬赏奖励,可现在却突然变卦,恐怕是因为药圣堂一事,已经私下赠予了谢小少爷吧。”
“谢无言,又是谢无言……”黎琎骤然伸手揪住了宇文江雪,双目之中满是鲜红的血丝,“你连一个病秧子都对付不了?宇文江雪,你说,我当初捡回你这条狗的时候,应该没看走眼吧?”
宇文江雪抽身退后,面上的微笑仍然不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物:“恕我逾越,门主大人,心魔太重,魂魄才会久久不宁。”
黎琎一怔,沉默片刻,未出口的埋怨换做一声冷哼,他带着满身血迹,头也不回地走下玉质的长阶,踩出一步步鲜血的印记。
“你早一日为我带回死生之书,我的心魔便能了结。”
末了,宇文江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为门主效力,自当尽心尽力。”
*
从药圣堂回来以后,因为这起意外而耽搁的许多事,都要重新排上日程了。
镇海山庄原本所定的南海祈福的日子还未到,但是斗剑比试的事被耽误了,若是按原定的日子进行,两件大事的日子挨在一块儿,恐怕会劳累不少人。
由一位引路人带队,诸位长老带领新入门的弟子前去南海边祈福,燃放天灯,是镇海山庄的老传统老规矩。
严霜与温灼几人商量了一下,祈福不能不办,但是今年情况特殊,不必再特意挑选吉日去办,尽早办了便好。
今年负责的引路人是温灼,谢无言之前答应过他,要去为谢家的家运祈福,因此温灼他们定下日子的时候,也给他捎了口信,日期就定在翌日傍晚,一切从简就好。
翌日一早,谢无言照常来到练武场练习剑法,顺带观察了一下劳乾光与顾归语那两人的动向,一如既往的正常。
他已经找时间去谢锦声那儿探望了一次,玲珑门企图派劳顾两人刺杀谢锦声的事,他也没隐瞒,直接告诉了谢锦声。
得知此事,谢锦声不过冷哼一声,对玲珑门的杀心并不意外。谢无言将他所藏身的房间布置好防御阵法后,这才放心离开。
应淮今日还是照常练习功法,和谢无言吩咐的一样,他们佯装不和,并没有过多交际,为了不让劳乾光和顾归语起疑,他们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将近傍晚的时候,和谢无言预料的一样,黎琛仍然没有出现。
这会儿,练武场已经比往日空了许多,不少新弟子听说今晚要去南海祈福,兴奋得待不住,早早就跑到约定的地方等待去了。
谢无言对祈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期待,练剑练到天黑,负责为他带路的汪然来了,这才收剑入鞘,准备出发。
练武场本就距离海岸线很近,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地方,海岸边,一束火把顶着冰冷强大的海风,艰难地燃烧着光亮。
人群激动的面目被夜色所模糊,负责为祈福的人们引路的温灼坐在海边的一块巨石上,举着火把等待出发,火光映照出一张张朦胧又兴奋的年轻面孔。
谢无言走过去,为温灼的火把添了一抹真火进去,火光瞬间变得耀眼温暖,温灼愣了下,微笑着道了声谢谢。
谢无言看了看周围,顺口问了一句:“引路人只能带一位友人过来,温少爷与我师兄关系好,为何不带他过来?”
温灼默了一会儿,笑意温和地回答:“今朝得我父母喜爱,他要是想来,年年都能跟着过来,只是他早就看倦了天灯之景,这个机会还是让给谢少爷吧。”
时候不早了,祈福的队伍人也齐了,众人便跟随着手举火把的温灼,沿着海岸一路向南走去。海风凌冽且寒冷,也吹不散真火的一点儿火星。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处高高的祭台,祈福仪式其实很简单,就是在祭台上,将写有自己姓名的纸条放入天灯,再让天灯飞上夜空,被放入天灯的那个人就能得到上神的祝福。
这天灯每人仅一盏,还有规矩,一盏灯只能放一张字条,字条上只能有一个人名,严谨得很。
眼看着周围弟子们已经开始挥笔泼墨写下自己的姓名,谢无言看着空白的纸条想了想,问温灼:“我想给黎琛也放一盏天灯,可以吗?”
温灼一愣,火光将他的笑容衬得微微有些苦涩:“……当然可以。”
温灼帮他找来负责准备天灯的弟子一问,恰好当时准备的时候多做了一盏天灯,温灼便叫人把那盏多出来的天灯和纸条拿来,交到谢无言手上。
一旁,温婵和温小落两人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偷偷又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张纸条,彼此开始争抢起来。旁边的同门弟子听见她们争吵的声音,好奇地问她们那是什么。
温婵宝贝地抓住纸条一边,说:“这是青青写了名字的纸条,特意托我们放进天灯里的,小落,你别跟我抢,青青的名字得跟我待在一块儿!”
温小落很委屈:“可是,我也想要青青陪着我。”
两个姑娘争抢不休的时候,听见她们对话的其他弟子都纷纷起了念头,想把自己的家人友人的名字也都写进去,温灼只好无奈劝阻两个元凶:“一盏灯只让放一个名字,若是放多了,就不灵了。”
温小落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哥哥就知道扫兴……”
好不容易恢复了友好关系的兄妹三人,此时又有点气氛不对劲起来,谢无言看了看他们,把自己手里的天灯让出来:“你们拿去用吧。”
温灼意外了一下,赶紧想阻拦他,就连接过天灯的两姐妹都面面相觑,想把这盏天灯还给他,谢无言却没有再收回这天灯的念头,只道:“你们拿去用吧,我用一盏灯就行。”
两姐妹低着头,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可是……”
温灼摸了摸她们的脑袋,提议道:“不如这样,谢少爷的那盏天灯,放黎少爷的姓名,我的这盏天灯,则放谢少爷的姓名,如此可好?”
温小落幽幽地问:“可是这样的话,哥哥怎么办?要不,哥哥的名字放我这儿?”
两姐妹争先恐后地拿起天灯想要放温灼的纸条,险些又吵起来,温灼只能走到一边,先帮着谢无言收拾他们的两盏天灯。
谢无言看了他一眼,问:“这样好吗?”
“只是盏灯,谢少爷别放心上。”温灼大方笑了,“我今年的天灯,便交由明年的我来放,时候虽然晚一些,但总归也是一样的。”
还能先赊着,明年还?
温灼对祈福这项传统其实很上心,监督着弟子们,让他们谁也不要乱了燃放天灯的规矩,毕竟据传言所说,南海祈福相当灵验。
但是为了让他的妹妹能帮好友祈福,谢无言也能为黎琛祈福,他自己倒是没了祈福用的天灯。
他谢过温灼,将装有自己姓名的那盏天灯先放飞了,纸做的天灯摇摇晃晃了几下,随着风儿,吹上夜空。
灯芯是他用真火加固过的,不会太热燃烧了纸做的身子,但是遇水不灭,遇风不停,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望向繁星点点的长空。
虽然他不知道为谢无言这个名字祈福是否有效,但他希望谢家的福运,也能如真火一般,长存世间,永不熄灭。
……
为谢家祈福之后,谢无言拿起另一盏装有黎琛姓名的天灯,突然扫了一眼身后的某个角落,又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朝着大海说:“这是帮你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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