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言并没有立刻答应。
气氛一时变得紧张起来,温灼微微一笑,站在几人中间,打着圆场说道:“应师弟伤成这样,再想护着谁也难,但是换黎少爷来,恐怕也会有其他需要考虑的地方。”
黎琛瞪过去:“你是想说,我是玲珑门的人,所以不值得信任是吗?”
温灼扬了扬眉,略带无辜地解释道:“黎少爷误会了,只是,‘恰好’某些存着低劣心思的人,也来自玲珑门……若是黎少爷来护着谢仙尊,消息一经传回玲珑门,或许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黎琛一愣,明白过来温灼的意思,不情不愿地扭过头:“……不需要你担心这件事,况且,他们知道与否都无所谓。”
温灼把谢无言的想法摸得很透,他的确在顾虑这一点——虽说谢无言不打算留劳顾两人的活口,但若是让黎琛守着谢锦声,而他们俩或其中一人逃回玲珑门,一定会把黎琛正在保护谢锦声的消息报给黎琎。
黎琎生性多疑,手段阴狠毒辣,若是得知自己的亲生儿子正在这种“大事”上与自己对着干,谢无言无法判断,黎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谢无言脑内飞快思索了一番,福至心灵般想到一个点子,又花了一瞬的功夫确认是否可行并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冲温灼使了个眼神:“这件事我会处理,温少爷不必操心。”
温灼心领神会,不再阻拦:“既然如此,便先这么安排吧。”
一边的应淮见他们已经决定将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黎琛,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却听谢无言道:“应淮,从今天开始到月圆之夜,还是由你守在我父亲身边。”
应淮目露惊喜,赶紧弯下腰连连称谢,又把自己的伤口挤得一阵疼。
说着,谢无言又转向旁边沉默的少年:“应淮要时时刻刻陪着我父亲,终究有许多地方照顾不到,黎琛,你在暗处盯住定海楼周围,一有什么动静,立刻用师徒契联系我。”
黎琛似乎不太适应他这么严肃地与自己说话,不过还是点点头,将这件差事接了下来。
至此,这件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从今日今时一直到月圆之夜,劳顾两人前来刺杀的日子,这段时间里,谢锦声的安危就由应淮与黎琛两人全权负责。
谢无言很快在定海楼里,顺着密道找到谢锦声的藏身之处,向惊讶警惕的谢锦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将两个少年介绍给他。
谢锦声虽对黎琛还有些顾虑,但听说来陪同他的应淮出身应家,这才放了放心。应谢两家关系深厚,对他来说,应淮是相当值得信任的对象。
谢锦声久不出门,谢无言又寡言少语,难得能有个自己打心底里信任,又能聊得投缘的人——因此应淮一出现,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彼此脸上都浮现出亲切的笑容。
黎琛盯着谢锦声与应淮热络聊天,宛如一对父子的样子,不禁垂下眼睛,似乎这画面太过刺眼,多看一刻,双目都会疼痛难忍。
他愤愤扭过头,却正好对上谢无言没有任何起伏波动的眼睛。
四目相对,黎琛愣了愣,他的双唇张开又合拢,似乎有什么话想与谢无言说,但因为屋子里还有别人的缘故,他抿抿唇,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等到二人离开密道,与温灼分别后,黎琛松了口气,憋了好久的话总算能说出口了,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斟酌半天的措辞,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谢无言看他一脸纠结的样子,心里一时觉得有些好笑:“有话就说,别想太多。”
心思被洞穿,令少年心虚地眼神躲闪,半晌后才问出一句暧昧不清的话:“师尊……你不生气吗?”
谢无言不解:“生气?”
“谢仙尊是你的父亲,没错吧。”黎琛深吸了口气,眼神定定地说,“明明是你的父亲,和你却不怎么亲近,你可别说你没看出来。我还以为谢仙尊也像你一样寡言,结果,他现在遇到应淮,第一次见面却有很多话说,你……你不觉得很生气吗?”
……
哦,他是在意这件事?
虽然黎琛问的是自己与谢锦声的关系,但心里思忖的,恐怕是他与黎琎的关系吧。并且,虽然这么说虽然有点恐怖与不可思议——但黎琛在年幼时,恐怕也曾期望过黎琎的父爱吧,即便只是相当短暂的一段时间。
谢无言并不像某些所谓的仙界正道人士那样,一遇到父子不和的事就想充当好人,从中调解。虽然他不知道黎琎到底对黎琛做了什么,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让自己年幼的孩子承受整个门派数百数千人的辱骂与欺凌,自己却视若无睹,那么出了渣滓二字,也没有其他称呼能配得上他。
不过,也有好事发生。
黎琛愿意对他说这些话,至少说明,他已经有些学会去依赖谢无言了。
谢无言盯着少年别扭纠结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当他的手掌抬并绕到黎琛的脑袋后面时,少年突然浑身一抖,惊恐地想要后退。
——好像满脸都写着:‘你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谢无言就这么扬着手思索片刻,动作稍显有些奇怪,毕竟黎琛要比他高一些,谢无言这么朝他伸手,简直是想要抱住他一样。
谢无言觉得自己陷入了一连串无解的自我思考,他想干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又能期望谁给出答案呢?
他将手又抬高了一些,揉了一把黎琛的脑袋,便迅速抽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黎琛的双颊颜色莫名变了一些,背过脸去:“……别把我当小孩。”
“我知道。”谢无言这时才回答他的问题,“父亲能与应淮聊得投缘,对我来说没有坏处,我们本就聚少离多,平时相处也不亲近,若是有人能像儿子一样陪在他身边,对父亲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才对。”
黎琛沉默不语,谢无言闭了闭眼,接着道:“再说,谁说父子之间就得和睦得像他们一样?世间骨肉血亲却反目成仇的例子数不胜数,多你一个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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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因为左右抓我去打游戏,所以今天的作话。。鸽了!虽然遇到沙雕事情但是明天再说,嘻嘻
左右的连载文就快完结了好羡慕啊啊啊,我也要加油写
第154章 心魔(17)
父与子,就一定得和睦相处吗?
谢无言的问题令他迟滞片刻,在很久以前,黎琛曾以为,这个问题只能有肯定的答案。
他曾经向着这个答案不断追寻,撞破脑袋也浑然不觉,他以为只要走至终点,就能得到这个答案所附赠的甜美果实,殊不知自己其实早已走在了一条通往深渊的独木桥,除了黑暗,一无所获。
……
他清晰记得那是一个下雨的日子,先是小雨滴答不断,又忽然像发疯一样变大变强,好像将蜘蛛的肚子剖开,让狂风卷着他繁多缠绵的蛛丝,侵袭人间的每一寸土地。
虽然黎琛这么想,但他并没有舍得剖开过蜘蛛,只是很单纯的,经历过很多场记忆深刻的大雨。
因为黎琎——他的父亲,最厌恶雨水。
黎琛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是从一个陌生的看门弟子那儿听说的。
那是个下雨天,他趁着沈老不注意,悄悄跑到黎琎所住的天玉阁门前,想请求看门弟子放他进去。不然的话,他每次去药田采药的时候,都会有人嘲笑他是个连亲生父亲都不想见,不想要的野孩子。
他不知道野孩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心以为——只要父亲肯见他一面,他就不再是野孩子了。
起初,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他立刻回到他和沈老住的小屋,问沈老:“沈爷爷,野孩子是什么?”
沈老当时正笑盈盈地拿着药草筐子,刚想表扬他,一听到这三个字,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跪下来问是谁这么说他的,微微起皱的双手搭在黎琛的两肩,指尖都有些发颤。
沈老是玲珑门里唯一照顾他的人,也是黎琛当时最喜欢的人。
原因倒不是因为沈老如何如何爱护他照顾他,只是因为沈老是个不怕脏,不会嫌弃他的人。
黎琛每次被打的浑身是血,遍体脏污的时候,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回住处,活像个断了几条线的木偶娃娃,路过的人大概都很爱干净,见到黎琛,全像见到什么极恶心的东西一样,匆匆避开他,好像连多看一眼对他们而言都是极大的折磨。
唯有沈老,会慌张地发现他的伤口,为他一点点上药,不在乎手上都被他变黑的鲜血弄脏。
只是沈老是个脆弱的人,常常会为他流泪哭泣,每到这个时候,反而需要黎琛去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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