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尚在境中、而恰好大荒境重新淹没在界壁之下,那么等待他的便会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衡清君便是在这样的恐惧之下,被绑缚在秘境洞口之外,头一回这样无能地等待命运降临。
良久,他才继续说下去,嗓音嘶哑:
“……难道为了一个魔修,阿拂连为师也不要了么?”
贺拂耽一怔。
师尊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冷漠无双的样子,仿佛不会对世间万物留情。他第一次从师尊口中听见这样起伏不定的话语。
他想要说什么,却在抬头看见师尊的眼睛时愣神。
那双眼睛里,那层千年不化的寒冰之下,有似曾相识的灼热浪潮在涌动。
秘境之中他曾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也看见过这样灼烧似火的暗潮,但那时他并没有深究,哪怕那潮水已经汹涌得几乎要将他吞没。
那究竟是什么……
第26章
“找到了!”
几层冰屏后响起一声喜悦的呼喊, 随即是一阵匆匆脚步声,绕过屏障,朝他们走来。
片刻后, 一位蓝袍老道步出屏风。他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 眉毛胡子上都挂着冰凌, 神色却激动极了。手捧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晶,来到他们面前,朝衡清君恭敬下拜。
“堂庭山水玉,传闻乃天河冰魄所化,其莹如水,其寒如冰, 其坚如玉。老朽早有耳闻,今日一见, 名不虚传啊!尊上库中众多玄冥水系的法宝, 唯有这水玉最为对症下药。”
贺拂耽看出这是丹房的同门,意识到师尊大概是请他来为自己疗伤的, 但实在想不出自己这伤需要水玉来做什么。
右臂的伤口又泛起绵密的疼痛,贺拂耽不由得“嘶”了一声。
刚醒来时伤口处果然如师尊所说睡一觉就不疼了,他还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呢。
伤口在狐裘之下,闷得又疼又痒, 他稍稍露出胳膊, 想靠冰室寒气镇痛。
丹房老道一看他模样就知道情况不妙, 放下水玉,撩开衣袖,剪开绷带,为他查看伤势。
久病成医, 贺拂耽嗅着空气中的药香,判断出那里面有镇痛、祛毒、压制热症等成分。
药粉已经化进伤口,雷电烧焦的皮肤已经尽数处理,露出粉红的血肉肌理,伤口周围覆着一圈焦黑鳞片,看起来很是凄惨可怖。
连贺拂耽自己都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明明只是很小的一缕电光呀?
衡清君开口替他解惑:“你那朋友修火系术法,雷劫也暗含天火之意,正好与你的水族之体相克。热毒顺着血管经脉进入全身,虽大部分都已经逼出来,但龙鳞损伤之处,火毒盘踞于此,见风即长,无法彻底清除。”
“所以要等新的鳞片长出来,我才能好?”
衡清君沉默,一旁老道不忍道:“最难的便在这里。少宫主,水火相克,火毒一日不除,水族之鳞便一日难以长出啊。”
“那就是说……”
贺拂耽陷入呆滞,“我变秃了?”
老道失笑,笑过后又继续发愁:“鹤小福啊,秃不秃的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你会一直疼痛难忍啊。”
贺拂耽不想疼,但更不想秃。他看着伤口,再看看师尊,眼角已经红了,可怜兮兮的模样,不愿意相信以后自己都只能这样丑着。
衡清君没忍住在他头上轻轻摸了一下。
“别怕,不会秃的。”
他朝老道稍一拱手:“多谢长老连日替拂耽疗伤。”
老道赶忙回拜。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衡清君没有回头,从袖中取出一物。
“冰室寒冷,请长老佩戴此物以御寒。”
老道受宠若惊地接过,系在腰间后果然有一股暖流遍及全身,方才还瑟缩的姿态都顿时变得豪放起来。
衡清君这才回头,果不其然看见小弟子一脸放心地将狐裘重新披了回去。
要想新鳞长出,首先得拔去坏鳞。
完全烧焦的鳞片拔起来并没有什么感觉,似乎老道长镊子轻轻一碰就嘎嘣脆地掉了。可半焦的鳞片底部还好端端生长在正常的皮肤里,为防火毒传染必须拔掉,拔起来却无异于凌迟。
贺拂耽到最后已经痛得额上一片冷汗,在一室寒气中很快就化作冰碴。
衡清君不忍,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伸手替小弟子拂去发间汗水。
面前人似乎已经痛到神志模糊,就着这样轻微的力道埋进他怀中,浑身轻颤,一只手胡乱摸索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后紧紧攥住他腰间系带。
腰间那力道那么轻柔、那么虚弱,却又千真万确地存在着。
衡清君抬袖笼住小弟子的脸颊,在那一刻,他生出一种永恒的绮梦——梦想他们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可以永远将所爱之人珍藏在自己怀中。
贺拂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痛晕过去的。
再次醒来时,鼻尖缭绕着返魂香的气息,混杂着冰室的寒气,显得格外清冷幽远。而他蜷缩在狐裘之中,枕在师尊腿上,面前是师尊纤长苍白的十指,和师尊手中晶莹如水的玉石。
衡清君正拿着一枚锋利的冰凌,将水玉削成一块块玉片,再将玉片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
地上已经摆了许多这样的玉片,贺拂耽捧起一片看了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师尊这是在做什么。
“师尊是想用水玉暂代我的鳞片?”
“水玉性寒,又恰好契合玄冥道,虽比不上阿拂自己的龙鳞,好歹聊胜于无。”
贺拂耽想要从师尊腿上爬起来,他大概睡了挺久,怕压坏了师尊。
但一只手却按住他的肩膀:“可是想回寝殿了?可要师尊送你回去?”
贺拂耽被按着起不来,只好又趴回去。
声音中还有半梦半醒地沙哑:“不想回去。”
“好。”
“想陪着师尊。”
“好。”
“……想师尊也陪着我,不见别人。”
“好。”
贺拂耽睁开眼,眼底笑意融融:“是不是今天我要什么,师尊都会说好?”
“嗯。”
“那我要是这几日都不想练剑呢?”
“可以。”
“那我想出宫祭拜女稷山上那死去的四十八名道友呢?”
“自然。”
“那我要见明河呢?”
“……阿拂。”
稍顿后继续道,“独孤公子刚刚突破需要闭关,阿拂不方便去打扰他。”
“哦,也对。”
贺拂耽又想了想,这一想就想到衡清君将整块水玉都削成同等大小的玉片,一片片打磨好,又一片片贴在他的伤口上。
沁凉的玉石覆在新生的血肉上,却一点不疼。寒气压下了伤口中火毒肆虐,就像在酷暑天含进一块冰,贺拂耽舒服地在师尊怀里蹭了蹭。
玉片渐渐贴了数十枚,伤口大部分都已盖住,透明玉石与周围水蓝鳞片交融在一起,分外和谐。但到底不是真正的鳞片,就算玉质再怎么细腻,依然有些硌人。
不过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总不能为了他的伤,就去拔来无辜者的鳞片吧?
玉片覆上最后一丝血色缝隙,衡清君旋开药瓶,动作极轻地替他上药。
药膏化进水玉鳞片,融进肌理,在苦涩的草药清香中,贺拂耽突然想起一件事——
开宗牒。
他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师尊见他受伤所以无比怜惜,要什么都满口答应,那还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适合提出这个请求呢!
“宗牒……”
“嗯?”衡清君手一顿,“什么宗牒?”
他状似毫不在意般问,“赵空清跟你说了什么?”
贺拂耽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将心声喃喃出口,现在容不得他退缩,但也更不敢直接道来。
他顺着衡清君的话小心试探道:“师尊觉得师伯会跟我说什么?”
“他除了想将你要回去,还能做什么?”
贺拂耽失笑:“可是师尊,在宗牒上,我本来就记在师伯名下。”
似乎被提醒了既不愿承认的某事,衡清君脸色微变,沉声道:
“那他还想做什么?”
贺拂耽突然很好奇:“若是师伯想将我记在师尊一脉,师尊是会开心,还是会生气呢?”
说完他紧盯着师尊的神色变化,但衡清君不仅没有回答,连神情也格外复杂。
并不是生气,但也绝非是开心,倒像是百般纠结,仿佛无论怎么选都不满意,都留有遗憾。
贺拂耽反复端详着,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事实——师尊大概还和数十年前他初来乍到时一样,并不想让他做他真正的弟子。
他心中略有遗憾,但很快这一缕遗憾之情就被暗喜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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