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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有及_独山凡鸟【完结】(23)

  马车行得极稳,四匹高头大马踏雪而行,铁蹄没入雪中不见半点声响。

  车后,一整列车马缓缓随行,占了半条街面,缓缓地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终于,到了这一天。

  远远望去,唯有那砖红的宫墙在一片银白中突兀而出,沉肃森然,令人心底生出敬畏。

  礼部官员与户部尚书已先一步抵达,一旁立着一位绛紫圆领袍的大太监。

  我自贡车后方而下,披裘拢袍,屈身行礼。

  “大人毋须多礼,圣上已久候,烦请随咱家入宫回旨。”

  我低声应是,携随行管事、执事,随众人疾步往宫中而去。

  贡车照例停于宫外,由礼部验讫封文,改由人力牵引入内。

  宫中禁骑、禁刃、禁言,尤其今日所进贡品,为御前供奉,须一一详验。

  寒风刺面,吹得脸颊微疼发麻,唯心中始终激荡不安。

  我抵至正殿前。

  大太监先命我候于殿外,自率礼部、户部几位大人入内通传。

  我下意识紧了紧肩上的毛裘,垂首屏息,双手安放身前,凝望着自己靴前雪地上的印痕。

  片刻后,有人由殿中而出。

  “卫公子,请吧。”

  我闻声抬头,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步伐略显拘谨,仍强自镇定,缓缓登上那层层丹阶。

  走至殿门前,我才倏然发觉,立于阶下的竟非持戟侍卫,而是李昀。

  他着朝服,佩剑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双手负后,雪色映在他肩上衣襟,竟衬得他神情愈发冷峻肃穆。

  我脚步微滞,下意识抬眼,正对上他投来的淡淡一瞥。

  他不语,仅微不可察地颔首,礼数周全。

  我心头猛地一震。

  倒是大太监适时笑着开口:“圣上知李将军与卫公子旧识,特命将军前来相迎。。”

  我急忙应道:“小人惶恐,蒙圣上垂恩,已是不胜荣幸。又劳李将军屈驾临此,实在不敢当。”

  走入殿中,大太监高声唱名。

  我尚未看清殿上情形,便已下意识跪地,伏首叩拜,口中恭声道:“商户卫某,叩见圣上。”

  只见帘幕后隐约一角明黄,金线流转,光影微晃。

  圣上温声道:“平身。”

  我躬身谢恩,起身垂手侍立,不敢仰视。

  太监于侧宣读贡单,言及今年所进贡品种类、来路与贡期,较往岁略多三成。

  圣上几句褒言,似有满意之色。

  我这才悄悄抬眼一望,只见龙榻之上,那位九五至尊不过是位鬓角微霜,神色淡然的中年男子。

  但正因如此,反倒更添几分莫测的威仪。

  一答一问,不过片刻,圣上便面露疲色,命我退下。

  我心头微松,只觉此番面圣,比想象中来得顺遂许多。

  却不想,刚出殿门,便望见前方阶下伫立的两人——太子与三皇子。

  太子着朱色朝服,身姿挺拔,神情肃然。

  三皇子则一袭玄紫,袍角绣金纹云龙,面容半掩在雪影之中。

  直到我看清三皇子的脸,整个人瞬时僵在原地,脚下不觉后退了半步。

  若非此时此地,若非此刻正值金銮之下,我恐怕已失声喊出名字。

  三皇子,竟然是黄三爷!

  脑中仿佛被雪水浇了个透,木然之后,是急速运转的惊惶思绪。

  琛——萧琛,正是三皇子的名讳。

  就在我怔愣之间,耳畔响起一道低沉嗓音,李昀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你果然认识三皇子。”

  我猛地回头,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太甚,心中惊惶难抑,赶忙收敛神色,向太子与三皇子叩首行礼。

  太子眉宇不动,神色冷峻,沉声道:“起。”

  我应声起身,不敢抬眼。

  三皇子抬手示意,声音温润含笑,与先前在净光寺时无异:“又见面了,卫公子。”

  那熟悉的称呼、熟悉的语气,此刻从天潢贵胄口中说出,却像一根细针,刺入我心头。

  我感到背脊微微发凉,余光偷瞥太子,他的神色依旧未有波澜,仍是一派高位者的清冷自持。

  可我的心,却已从刚出大殿时那丝松缓,骤然绷紧,悬到了最高处。

  大太监转向李昀,微笑开口:“圣上有旨,请李将军亲送卫公子出宫。”

  李昀拱手沉声应道:“微臣领命。”

  我强自镇定,拱手行礼一一道别,声音发涩。

  殿前风雪愈急,铺天盖地似要将人吞没。

  李昀走在我前方,身姿笔挺,肩背宽阔挺拔,步伐沉稳如山,仿佛这满天风雪都绕他而行,半点不敢沾身。

  着他修长的背影,脑中却止不住浮现他那日带有深意的话。

  ——“如能归来后静居数日,受些佛门清气,也是一桩好事。”

  这是否,正是太子借他口中所言?

  我越想越冷。

  甚至,想到一桩陈年旧事。

  连大雪都不及那记忆中,更令我心惊的一事。

  那年,我曾偶遇三皇子,替它给二公子递信。然后不过数日,荣庆侯府便因谋逆,满门抄斩了……

  而刚才李昀意有所指的话,不是怀疑,而是笃定。仿佛比我还清楚,我和三皇子之间有过交集。

  “唔。”我抬手捂住鼻尖,结结实实撞在李昀背上。

  原来在神思恍惚间,已走到了宫门前。

  我闷声道:“抱歉。”

  李昀回过身,低垂着眼眸看我。

  那双黑得发亮的瞳仁,在红墙白雪之间愈发深邃得惊人,如冷潭幽水,不见底。

  “卫公子,”他说,语气沉静而不容置喙,“现在就站队,可不是个好主意。”

  我怔怔地望着他,迟疑地将手从鼻前放下,轻声问:“李将军此言,何意?”

  “太子对卫公子……青睐有加。”他语气简短。

  我本还想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却发现脸上已挂不住任何表情,心口突突直跳,真正的惊惧彻底淹没了我强装的从容。

  话哽在喉间,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昀垂眸沉思片刻,忽而俯身靠近,嗓音低得只我一人能听见:“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第21章 惟恍惟惚

  倚风榭。

  春生在前头引路。

  穿过曲折游廊,临水小径尽头便是那座旧亭。

  我缓步跟随,一时惟恍惟惚。

  一脚踏进熟悉的地方,耳边却恍如旧梦初回,浮光掠影间,连风都透着旧日气息。

  甫一下车,见春生站在门前,衣襟整齐,神情安稳,我差点脱口唤一声“春生大哥”。

  仿若一切都是从前模样,我不过是大梦一场。

  现今,春生还好端端地跟在李昀的身边,却不知道阿初如何了。

  我虽恨二公子,却不恨阿初。

  即使阿初那样忠心,可也实实在在地在暗里照拂我多年。一时想到荣庆侯府的惨状,不免有些悲从中来。

  “爷,怎么了?”风驰凑上前。

  我蓦地回神,对上风驰眉眼间的担忧,才将那层雾气一般的恍惚驱散些许。

  再看春生,依旧沉稳平静,眼角眉梢不带一丝惊讶,好似完全未认出我。

  我忽而生出几分荒唐念头。

  难不成他们主仆二人当真眼盲?倒像是我自作多情。

  想归想,终究不过一句自嘲罢了。

  春生定然是按照李昀的命令,假装不认识我。不然,接下来的戏还怎么唱。

  远远地,我看到李昀背风而立。

  他罕见地披了件浅色毛裘,裘襟未束,风一吹便扬起一角。

  雪光映照之下,他眉眼冷淡,神情懒倦,那股常年浸骨的肃杀之气淡了许多,竟添了几分不可名状的,温存之意。

  也不是温柔,是一种介于静与沉之间的气息,像风雪初霁,万物寂静。

  只是看着,便让人心里发紧。

  那日,宫门口,我离去之前。

  李昀说:“你说,看到你与三皇子是相识,太子会如何想?”

  我一时语塞。

  心里明明知道这一切并非我刻意为之,不过是天意弄人、机缘巧合,可当真话说出口,又有谁会信?

  李昀却不需我作答,仿佛早已了然我心中所想,淡声道:“那便对待所有人都一样。太子许就当你喜好交友,不致完全疑心于你。”

  我仰头看他,眉心微蹙:“什么意思?”

  他却突然说:“我那处园子里有一条温水河。四季不断泉水流入,许多鲜鱼养在其中。卫公子若闲,不妨前去看看?若能亲手捉上两尾,也是难得的趣事与滋味。”

  我沉默片刻。

  对于他的邀约,我并无兴趣。

  但若是去的话,一则像李昀说的也许可以转移太子猜想,将“对所有人都一样”的说法包进这邀约里;二则也可以探探他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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