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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有及_独山凡鸟【完结】(37)

  雷霄与雪独一左一右走在我前方,躯体如两堵墙般为我挡去些许风雪。

  肩膀上的斗篷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步伐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深陷在厚雪中,拔起时伴随着“咯吱”的声响,艰难至极。

  越往高处走,风声越大。

  雪粒被卷上天,又猛地砸落下来,砸在颈脖、耳后,冰冷刺骨。

  脚下的路也愈发险恶,石头与冰块交错,稍不留神便会滑坠。

  我咬紧牙关,指节在斗篷下攥得发白,脑中闪过一个快要被遗忘的画面。

  那是我十二岁,在侯府的第五个冬天。。

  那年也同样是这样的天寒彻骨,我躲懒,总躲在花棚里。

  因为花棚里生着炭火,暖气蒸腾,比阴冷逼仄的仆人房里要好过得多。

  可后来,被二公子撞了个正着。

  于是,一整个冬天,我便被罚着每日在院中扫雪。

  雪落得极快,我的扫帚才甫一扫过,那薄薄一的层白就又落了下来。

  我的手掌冻得通红,肿胀发痒,裂开的口子被寒风一吹,痛得钻心。

  可我不敢停下,只能一遍遍机械地扫着,直至眼前突然发黑。

  我强撑着张开双臂,平衡身体。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前院传来吟咏声,是宴席宾客,贵人们吟诗作对,围炉赏雪,推杯换盏。

  那些笑语声透过风雪传来,像是一道鞭子抽在耳畔。

  我恨极了,眼泪顺着冻僵的面颊滑落,落在裂开的皮肤上,比刀割还痛。

  终于支撑不住,我扑倒在雪地里。

  这偌大的院子里寂静无声,只有我一人,我紧闭着双眼。

  雪片不断落下,砸在眼睑,砸在唇上,手指痒痛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慢慢地,雪浸湿了衣襟,我的呼吸声比风声还要重。

  恐惧一点点涌上来。

  我怕自己真会这样埋在雪里,再没人记得。

  我在心里胡乱许愿,祈求小娘能来接我,祈求神佛能将我带走。

  那是我昏过去前最后的念头。

  可再睁眼时,我已躺在仆役房里,满身湿冷,烧也退下去。

  我竟生生挺了过来。

  那一刻,我忽然想,也许越是贫贱的命,越是硬。

  我恨不得自己就葬身在大雪之下,可我却没有赴死的勇气。

  此刻,眼前同样是扑面而来的风雪。

  我望着脚下深不可测的积雪,心头涌起的回忆几乎要把人压垮。

  可我不能表露出来。

  我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决不能自乱阵脚。

  收紧斗篷,我沉声道:“折返吧,别再白费力气了。我们回去,看看能不能再搭起一处新的避风棚。”

  风雪声呼啸,掩盖住我的心虚与惊惧。

  脚步难以再向上,别说是我,纵然雷霄、雪独这样有武力的人,也未必能安然登顶,更遑论那些病弱的百姓。

  我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剩下的粮还能支撑几日,柴火能否再撑一夜,避风棚要如何补修,那些一直高烧不退的人们……能否熬过今晚。

  正一筹莫展之际,雪雾间忽然闪过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黑点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却坚定地一步步靠近。

  待走近些,才看清是村里的一个年轻汉子,满脸冻得通红,嘴唇开裂,眼里却燃着几乎压抑不住的光。

  他拼命挥着手,嗓音颤抖着喊:“来人了!朝廷来人了!”

  大家心头同时一震。

  风驰已抢先开口:“真的吗?在哪里?”

  那村民喘着粗气,几乎跪倒在雪地里:“远远看见人马了,还没到村口,村长让我快来和公子报信!”

  我只觉轰然一声炸响在耳际,喜意翻腾得让我差点失控:“太好了!”

  我差点大吼出声,随即猛地转身,吩咐道,“雷霄,你脚程快,立刻去迎!”

  雷霄应声,健步踏雪而去。

  我们也顾不上脚下泥泞,跌跌撞撞往山下走。

  寒风依旧凌厉,可心口却热得发烫,像火焰灼烧。

  待快至村口时,雷霄已先一步折返。

  他的神情带着抑不住的激动,嗓音嘹亮:“少爷!是李将军!是李将军来了!”

  我怔在原地,呼吸急促,似被风雪呛住,一瞬之间失了声。

  下一刻,双脚不受控般抬起,我顾不得酸痛,拼命奔向村口。

  剧烈的呼吸声夹杂着风嚎,胸膛起伏如擂鼓,我整个人都被汗水浸透。

  那股曾叫我胆寒的压抑与孤绝,此刻被炽烈的情绪冲刷殆尽,只余一片汹涌的热。

  这一次,他没有置身事外。

  他真的来救我了。

  曾经,在烈日暴晒下,我心底却像身处寒冬,冷汗直流。

  而此刻,在风雪扑面的严冬中,我反倒仿佛置身岩浆,热浪翻涌,几乎将我烧穿。

  马蹄声越来越近,我不觉将身后的人远远甩开。

  骤然勒停的骏马溅起大片雪雾,马上人的眉目在风雪中尽数显露。

  这一刻,时空似被狠狠扯开,旧与新的记忆交叠。

  从在大雪中死里求生的徐小山,到血气翻腾却心如死灰的徐小山。

  从被上天眷顾、得以改名换姓的卫岑,到被寄望为稳重大义的少东家。

  我没有变过。

  无论名字如何更替,身份如何更迭,骨子里我始终是那个在困境中渴望被人拉住的我。

  雪虐风饕,天地皆白。

  李昀像每一次我见到他时的模样,自风雪深处而来,恍若画卷上走出的神迹。

  他眼底那一抹关切清晰无比,像穿透了重重风雪,直直落在我心口。

  我心底重重哀叹一声。

  哀叹那积压已久的心雪,在这一眼之下,轰然消融。

  李昀翻身下马,两步跨走到我面前。

  他额前覆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胸膛仍散着蒸腾的热气,在这冰天雪地里格外刺眼。

  我的嘴角勾了一下,下一瞬又低落下去,在他站定之前,我扑了上去,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他身上的温度灼人,像火炭一样逼得我小声喟叹,胸腔深处一块空缺处,被骤然填满。

  仿佛这是我遗落已久的东西,终于回到怀中。

  这份满足几乎将我冲垮,让我全身发颤。

  自京城离开时纠结郁郁的心绪,顷刻间似都随风雪消散无踪。

  李昀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失态,身子一僵,片刻后才抬手,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随即将我托起。

  我们的目光短暂对上,他神色微动,却很快移开,略略偏过脸去。

  我这才骤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冒失,好在随行的人尚未完全靠近,想来隔着风雪也看不真切。

  “我……”我才开口,就被他打断。

  他后退一小步,与我拉开了点距离,然后说:“粮食和柴火都带足了,叫你的人过去一同卸下吧。”

  我点头应下,声线克制。

  心底翻涌的千言万语,只能暂时压下。

  可目光仍旧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哪怕一瞬也不愿偏移。

  第34章 危庙同宿

  临时搭建的避风棚简陋到令人心酸,重重的沉雪压在顶棚,发出“吱呀”声,摇摇欲坠。

  因李昀的到来,本就逼仄的棚内更显狭窄。

  风驰不知从哪搬来一张凳子,虽粗陋,倒也算像个正经座位。

  我指了指,对李昀道:“坐下歇一歇吧。”

  李昀坐下,仰头环顾这四面透风的棚子。

  “这棚也住不了两晚了。”我率先开口,“原想着修葺山上的破庙,好让大家搬过去,可风雪太大,人根本上不去。”

  李昀看向我,说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一会儿我带人上去。”

  说完,他顿了顿,像是不敢置信般,又问,“你……就一直住在这里?”

  他眼底的疑色太明显,让我莫名生出一种错觉。

  好像我狼狈的模样,终于落在他眼里,被他看见,被他在意。

  这点荒唐的心念让我胸口一热,偏又怕被他察觉,只能笑着佯装轻松:“怎么,不信我能在这样的地方住下?”

  话落,村长探头进来,拄着木杖,踟蹰片刻,才壮着胆子接口:“公子几乎与我们同吃同睡,从未有过半句怨言。我代表村里的百姓,恳请将军回去后,为公子表彰。”

  李昀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这是自然。卫公子能在此困境之中为百姓奔走,朝廷必会嘉奖的。”

  我笑笑,问村长:“村长来有什么事?”

  村长忙答:“我想把我们那间屋子腾出来,请将军去住。”

  我恍然,转而接道:“村长不必如此。你们就安稳住下,将军一会儿会带人上破庙。若顺利,明日天晴,大家便能搬过去。”

  说完,我又向李昀解释,“村长是怕你住不习惯,他们住的还算是个房屋,这才想着将屋子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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