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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有及_独山凡鸟【完结】(63)

  我怔了怔,摇头,目光在她脸上又细细一转,只觉她的面色比往日更红润,颊边似乎还添了几分丰腴。

  昨日心绪纷乱中未曾细看,此时才忽然察觉,她竟像是胖了些。

  “娘,我瞧着,您好像比从前圆润了些。”

  小娘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又笑道:“是啊,娘也到年纪了,吃胖些很难看么?”

  “当然不会,娘不论怎样都是美的。”

  这样一说话,便岔了过去,气氛放松。

  方才那点说不出的异样,也被掩在笑语里,悄然散去了。

  小娘的身子果然如她所说,两三日后便恢复了。

  她再不肯在床上躺着,只是走路时,不知为何总显得笨重。

  我几次问,她都笑着摇头,要么说是吃得多了,要么找别的借口。

  我看她能吃能睡,气色也确实不错,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倒是她与大夫人,总要追着问我的眼睛。

  我戴着眼罩,日日不离,终究瞒不过去。

  于是,我只得说了谎,说是在京中惊险,一次误被毒蛇咬伤,当时不以为意,后来毒素蔓延,再治已迟。

  小娘与大夫人果然又是一场痛哭,我怕她们再伤神,只得低声细语地安慰。

  “听闻江南有位名医,”我随口胡说道,“或许还有法子。而且,我的眼睛只是畏光,并非全然看不见。”

  小娘仍不放心,定要叫大夫再来看。

  我无法,只得由她。

  好在大夫是个明白人,看出我的为难,索性陪我撒了个小谎。

  我送他到门外,拱手谢过。

  他望着我,又看了眼屋内,长叹一声,感叹道:“你和你小娘,不愧是母子。”

  我笑笑,只当是随口感慨,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再想,都后怕为何此时没听出任何不对来。

  小娘和大夫人把“请名医”一事放在了心上,盼我能早些启程去治眼。

  这正中我下怀,事实上,我早已有离开的念头。

  我可以暂时缩在卫府,让她们在外替我遮风挡雨,可卫泉迟早会回来。

  就算今日我还未被卫家扫地出门,那一天也终会到来。

  卫泉不会容我久留在这个属于他的家。

  我想,小娘她们其实也明白。

  只是我们都不愿破坏,好不容易才重聚,谁又舍得让这份平静再起波澜。

  我的眼疾,恰好成了一个极好的借口。

  只是,真到要走的时候,我又放心不下。

  我可以一走了之,可小娘还在卫府。

  这样想着,我接连几日愁眉不展,盘算着要如何开口劝她与我一同离开。

  可一想到大夫人还要独守这座空府,我又止了念头。

  她年岁渐长,经不起再一次“意外”。

  我不敢再想下去。

  因此,每当小娘和大夫人提起“去江南寻医”之事,我便总找些理由搪塞。

  一日拖过一日,迟迟没有动身。

  日子陡然平静了下来,京中的风雨仿佛吹不到南地。

  偌大的卫府像一个厚重的蟹壳,将我严严地护在里面,让我得以暂避风雨。

  只是,那股埋在心底的不安和恐惧始终如影随形。

  我知道,这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

  这日,府中喜鹊声不断。

  我走到前厅,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阵阵笑声。

  那笑声久违又热闹,像是把屋中压抑多日的空气都冲散了几分。

  我加快脚步,刚踏入门槛,便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洪叔!”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洪叔转过身,眼里满是惊喜。

  与上次分别时不同,这一次,我们都带着各自的风霜与伤痕,以及相同的悲痛。

  重逢亦是喜事,洪叔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少爷,我给您带了个好消息。”

  “好消息?”我已经有多久没听到好消息了,内心不由得有些期待又忐忑,“什么好消息?”

  “快出来吧!”洪叔冲着门口大声道。

  我回头去看,只见小娘和大夫人皆是含笑的神情。

  下一瞬,两道身影从门外迈步而入,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雨微!风驰!”我的声音都变了调,心口猛地一热,差点冲上去,“你们怎么回来了!”

  风驰眼眶微红,雨微也低声唤我:“少爷。”

  我还记得卫泉说过的话,心底一紧,又庆幸又后怕,还好他们平安。

  洪叔见我哽咽,笑着解释:“他们俩是我出海时遇上的。当时他们跟着最次等的商船跑海,我一见便愣在原地。”

  他笑着拍了拍风驰的肩,“得知了来龙去脉后,我当即就把他们带了回来。这不,终于又回家了。”

  我在心里默念一声菩萨保佑,这真是这段时间第一个真正的好消息。

  大夫人在一旁微笑着说:“正好,他们回来了我也能放心了。你就带着他们一道,去江南治眼吧。”

  话提及此处,他们便得知了我眼疾的事情。

  洪叔拱手,郑重道:“少爷放心,有我在,定不让大夫人和二夫人再受半分惊扰。”

  小娘接着劝我,语气温柔又坚定:“这是我的家,娘不愿离开。小山,不要再叫我担心,你早些去江南把眼疾治好,才是正事。”

  雨微与风驰在一旁也焦急万分,连歇都不肯歇,恨不得当日便启程。

  他们的眼神里,全是担忧与牵挂。

  这一刻,一股久违的暖意流遍四肢百骸,叫我心里微微一松。

  我妥协了。

  一口长气吐出,似要把胸口压着的阴霾一并吐尽。

  “好,”我轻声道,“那就听娘的。”

  只是离开时,我终究没让雨微同行。

  她一个姑娘家,跟着我不便,留在卫府反倒让我更安心。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滑过。

  当炽热的夏日渐渐褪去,清爽的秋意拂来时,我终于踏上了离开的船。

  我带着风驰,顺水而行,朝江南而去。

  行至江南,已是落叶枯黄,空气里带着微凉的甘冽气息。

  我与风驰先在城中寻了家客栈落脚,歇了几日。

  然后,挑了个离城中心稍远的小院住下。

  院子不大,却清净、温和,足够容我与风驰二人栖身。

  风驰日日着急要去寻“名医”,我知也瞒不了多久,便只能将眼睛无法治好的事实告诉他。

  于是,那一段时间里,他常常眼眶泛红地看着我。

  我有心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便装作没有看见。

  心里暗想,他总有一日会习惯的。

  就像我一样。

  也是继这以后,风驰替我撑起了这座小院。

  他往日的跳脱的心性不复存在,变得沉稳静默。

  柴米油盐、洗衣打水,样样都做得井井有条,总是在我开口之前,就把一切打理妥当。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时常忍不住失笑。

  那便是他为我缝制的眼罩。

  不知他从何时学会了针线活,非要把我所有衣裳相衬的布都找出来,缝出不同样式的新眼罩。

  他做得极认真,每一道线都细密平整。

  而我越是这样不管他,他越像个陀螺似的,没有一刻闲着。

  “风驰,你把所有的事都干完了,我干什么呢?”我懒洋洋地靠在摇椅上,半是打趣,半是真心。

  院里的苹果树每日都在落叶,枝丫逐渐变得光秃秃,却因为风声轻响,我仍喜欢待在它底下。

  风驰歪着头想了想,认真地说:“爷以前不是说过喜欢种花吗?不如在院子里劈出一块地来,咱们种花。”

  种花……

  日子一天天地过,鱼米之乡没有为我带来新的活力,反而越来越多的挫败积攒,挥之不去。

  就像不停散落在地的枯叶和杂草一般,我光是看着,内心便生出一股无法挥散的死气。

  我以为自己会随着时间得到安宁,却没想过,这样仿佛苟且偷生的安宁也会让人越发的没有生气。

  此时,风驰的话提醒了我。

  我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本不是已经打算好,要重新开始的吗?

  为何到了江南,反倒忘了。

  “对。”我坐直身子,喃喃自语似的说,“只是秋天……好像没什么花能活了。”

  风驰也皱起眉来:“那怎么办呢?”

  我忽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那就做个暖棚!走,我们上街去买!”

  说走就走。

  来到街道,檐角的梧桐叶随风轻晃,桂香混着茶气,弥散在巷口。

  我在花肆里买了山茶、迎春、兰花,还有几包罗汉松的种子。

  又添了几卷油纸和细纱布,盘算着等天寒时,搭好木架,再用油纸覆上细纱,那样花便能熬过冬。

  人有了事做,便少了好多时间去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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