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青兰独自坐在昏暗无光的藏书室内，不敢昏睡、不敢死去，去缝补不知能不能挽回的人。
宋青雨闯入藏书室时，齐青兰昏死在地，林照没有知觉的魂魄悬浮在空。
当然，齐青兰还没死。
他再度睁眼时，魂魄里空缺了一片，余下魂魄游离在他的身躯里，他迟早迎来魂魄的消亡。
“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林照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宋青雨训斥到后面，自发没了声音。
林照的魂魄化作很小的一个光球。
光球不像其他魂魄一般主动去投胎，安安静静躺在齐青兰掌心里。
齐青兰目光不离光球：“魔尊不日将不存于世，对仙门来讲，是好事。”
宋青雨怒极反笑：“你倒是不在乎你的命。”
齐青兰道：“门主认为，师尊白救我了？”
两道冷而锋利的眼神交斗。
齐青兰轻快道：“是他先不在乎他的命，他有何立场指责我？”
他说出这些话时，甚至有一种极其畅快的感觉。
宋青雨的目光变为怜悯。
“我管不了你死活，但你死之前，可不可以解决一下……”宋青雨指了指光球，“解决一下林照的魂魄。”
齐青兰松快的表情逐渐迷茫：“人死后不该去投胎吗？”
“通常来说是这样。”
“不通常呢？”
“肃秋山庄覆灭那会儿，萧逢和对方同归于尽，他的魂魄也没能自行前往地府。”
“因为他是阳世之鬼？”
宋青雨颔首：“换句话说，萧逢不算人。”
齐青兰理解了：“你在说我师尊不是人。”
宋青雨：“他本来就不是人。”
齐青兰震怒：“他都死了，你还骂他！”
宋青雨：“我实话实说。”
宋青雨说话不好听，但不骗人。
齐青兰踌躇道：“那师尊是？”
宋青雨：“魔尊大人亲口说过，对过去不感兴趣。”
齐青兰：“……”
齐青兰：“我不问了！”
知道又如何，他总归快要消散在此世，世间一切真相于他都无意义。
齐青兰又有了龇牙咧嘴的劲头，宋青雨也眉目舒展：“但我可以告诉你别的。比如，萧逢的去处。”
人间界万万生灵，死后魂魄出窍，不入轮回，或沦为恶鬼，或消失不见。
盛南枝不同意萧逢走向这两个结局，打开了轮回井。
阳世之鬼驻守轮回井，而轮回井是人间界唯一通往地狱的通道。
盛南枝将萧逢投入地狱，只要萧逢熬过地狱劫难，便能回到人间。
齐青兰沉思：“让师尊下地狱？”
宋青雨无所谓道：“又不是永世不得超生，总比他入不了轮回好。”
齐青兰皱眉。
宋青雨又道：“林照魂魄里的太阳精火没有全部剥离，太阳至刚至烈，专克阴邪鬼祟，他下地狱，比萧逢要好过得多。”
齐青兰把光球小心翼翼揣袖子里，直奔轮回井。
轮回井曾有两名阳世之鬼。
盛南枝是在死后被萧逢催生出来的、不完整的阳世之鬼，随便离开轮回井，会被人间界的阳气灼伤。
但此刻，她站在轮回井之外，宋青雨形容中飞扬跋扈的女修神色倦怠：“宋青雨说你要来，我已做好安排，随时能开启轮回井。”
齐青兰多看了她两眼，只觉得她身上属于阳世之鬼的力量丝毫无缺。
是因为萧逢死了？
人间界仅剩的阳世之鬼，受到萧逢的遗赠也好，受到人间界的挽留也罢，盛南枝开始变成真正的阳世之鬼。
难怪能肆无忌惮地走出轮回井。
齐青兰边看边道：“多谢。”
轮回井内，怨鬼喧嚣。
地狱厉鬼此起彼伏，被盛南枝一一打回。
待清扫出一条通道，盛南枝伸出手：“请。”
齐青兰放出光球，细碎的金光闪烁在光球中，比星光更微弱。
齐青兰突然想道，这么脆弱的魂魄，真的可以送进地狱吗？
他轻轻戳了戳光球，把它送入不祥的通道。
光球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齐青兰最终也没有得到真正的告别。
轮回井缓缓闭拢。
此世的中洲彻底没有林照的踪迹。
也不能这么说。
齐青兰摸向自己的前襟。林照魂魄的碎片仍存在于他的身体里，直到他消逝于此。
但在他消逝前，他还有要做的事、要见的人。
他走过中洲东西南北。忽然有一天，体内的太阳精火微微躁动，他顺着火苗的指引望向顾凛城。
师尊回来了。
而他却该走了。
齐青兰亲手挑选出死亡的方式。
祝君酌的剑刺破他的心脏时，剑鞘上丑陋的兰花坠子被溅上血。
齐青兰从空中坠落。
记忆中，他只死过这么一次，死在林照轮回转世的那一天，死在林照和晁非都不知道的那一天。
又何来晁非梦境中的“死了很多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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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你”，“死了很多次”。
齐金玉咂摸了一下，或许真是如此也说不定。
这个“你”可以是齐金玉，可以是齐青兰，也可以是齐青兰之前的谁。
因为林照说过，他能找到他。
想到这里，齐金玉很想痛快地大笑一声。
果然是灯下黑。
在感应到晁非出生时，他就该清楚，林照的碎魂想必早就刻在齐青兰更往前的灵魂中。
不然，如何解释林照的魂魄很早就有空缺？
可笑他从来没发现。
但发现了又如何？
林照在群仙盟的记录始于扶风林，往前八百年、或者更久，林照不存在于任何一本记载。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中断了数百上千年的光阴，须臾间踏入扶风林的大门。
林照到底是谁？
宋青雨应该知道，卿良应该也知道。
但卿良已经飞升，尚在人间界的宋青雨……齐金玉在当魔尊时，拒绝了门主的回答。
齐金玉怀恨在心：那个不听人话的齐青兰！
虽说他就是齐青兰。
他暗自磨牙，兀自变脸。
晁非倚坐在床上，看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气，试探道：“你想到什么了？”
齐金玉耍赖：“没师尊想起来的多。”
晁非才要开口，齐金玉神经绷起：“咱们别说死来死去的，说点活着的事好吗？”
晁非张开的嘴闭上，许久道：“门主屋里的空椅子……”
齐金玉反应了一会儿，哦，是说他重生后第一次去找宋青雨吧。
那日阳光盛大，猛然看见晁非走来，他的思考原地蒸发，也没分辨出轮回转世后的师尊有何不同，便慌慌张张隐去身形，不敢见来人。
晁非继续：“不，还要更早。再早几个时辰，就有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在我识海里告诉我，有人回来了。”
“我不知道是谁要回来，但我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是害怕，也不是难过，我只是觉得激动，没来由的激动到发抖。”
“我或许该去找那个人，可我不清楚该去哪里找他。”
“我回了扶风林……我觉得我应该回去。果然，又有莫名其妙的声音告诉我，这个人就在这里。”
“我回到赤离峰上，那个人不在，我又去了秋素峰下，那个人还是不在，转来转去，我到了门主的寝居门口。”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任务结果没报给门主。”
“在我跨进门槛的一瞬间，情绪就安稳下来了。我猜，一定是因为那个人也在这里。”
“可是，房里除了门主，谁都不在。那张座椅上，谁都不在。”
晁非嗓音冷淡，像在叙说一段和他没有关系的往事。
可他脆弱的喉结几番滚动，远非他表面上那般平静。
晁非吸进去的气息些微发颤：“我那时候就想，原来我想见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想见我。”
“不是的师尊！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
齐金玉张皇的辩解被晁非中断。
“不必解释。”
晁非的四个字让齐金玉的心脏沉了底。
但下一刻——
“我知道的。”晁非嘴角小幅度牵起，很温柔的一个笑脸，“我都知道，钟灵殿的十年，我都看到了。”
齐金玉浮起来的心脏又开始发酸：“可这十年里，你从来都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你不想当我的师尊，你一直在拒绝我。”
薄被上苍白的手猛然攥紧，不够柔软的被子被带出几道沟壑。
“祝君酌要收你为徒。不光是钟灵殿，整个仙门都知道。”晁非道。
“那又如何？”
晁非有了丝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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