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村的倒是走得利落,往年都会留下来派点儿礼,家家户户送点烟叶茶叶的,今年啥也没落着!各个一来就端着相,只讲官话,一句亨州话都没听着!”
“对呀,听你这么一说,嘿,还真是!”
听着阴兵们总结的话语,黑白无常无需交换眼神,都心下了然。沂廉村本该来办宴席的人,似是换了一批人,换了一群不会说本地方言的外乡人。那么也意味着,失踪的百人恐怕在沂廉村就已惨遭杀手,连身带魂。
而真宿的关注点却尤为不同,他停驻在一对妯娌附近,认真倾听着。
只听她们谈论到——
“做酱的老莫家的幺女,听说啊,被洞神选中了,不日就要祭河去了。”
“……我记得那女儿不是婚嫁了么?早嫁到沂廉了。”
“被休了呀!哎呀,我只与你说,你可别告诉旁人。”妇人压低声音,“那幺妹,似乎是石女啊,嫁过去三年都没个蛋出来,不过他们那男方家里对外的说辞是,幺妹跌了腿,之后就跛了脚,日日光吃不做活,他们家供养不起,便把人休了哩!谁知道啊,那一家转头就抬了轿进门了,另娶了不知哪家的姑娘。”
“……这也太可怜。”
“别别别,可别可怜人家了,嫁与洞神可是他们老莫家修来八辈子的福呐!不见前几日除了品酒宴,村西角那边也大排筵席么,就是老莫家在办喜宴呢!与洞神结亲的家族,皆会得洞神庇护,哪个不是朱门绣户,哪个不是钟鸣鼎食之家?”
“……啧啧,也是。”
后续妇人们的话题就转了开去,但这段话,让真宿不得不与先前入梦梦见的,联系了起来。
他寻思,如若这个地方真存在洞神这种邪物,那么它必定与百魂失踪案有关,再不济也会与能造成这么大伤亡的事件的幕后黑手,有所交锋。
真宿往回走时,其余阴兵正纳闷着黑白无常为何不动身,既事已查明,那群沂廉村的失踪者根本就没有来荷稻村参加品酒宴。
阿桂则敏锐地洞察到真宿不在的事实,偷瞄两位上官的目光,不由得眯了眯深红的眼睛,眼神耐人寻味。
不久,真宿就回来将自己的发现告予黑白无常。黑无常听到“洞神”一词,当即联想到了那一日在溶洞里看见的光景,那群仙子般的女子,以及洞内的生活气息。
黑无常神色难掩奇异,胸口不禁一阵大起伏,真宿与白无常见状,便直问他怎么了,此时候在一旁的阴兵都为真宿与上官们的熟稔所震惊,纷纷挤眉弄眼。
“先上路罢。至于那个‘洞神’,我带你们亲自去看便了了。”黑无常沉吟道。
于是一行阴兵阴差又集体赶往沂廉村。
沂廉村。
一道浑身笼罩着紫黑煞气的伟岸身影,踩着山巅的古木高枝,俯瞰着整座村。
俄顷,树下传来风吹草动,两位仙娥打扮的年轻女修,足尖轻不沾地,缓缓停在树桩前,然后说道:“鬼将大人。”
树顶之人,煞气汹涌翻腾间,露出了一双深邃墨瞳,古井无波地扫了眼树下,而后道:“让鬼母来见孤。”
女修闻言心下不悦,连对方自称“孤”的这份狂妄都顾不上,只怒斥道:“尊称你一声大人,可莫要真以为自己是何等人物了,竟敢对楼澜尊主大不敬!!”
然而树上连回应也无,女修们对视一眼,顿时抽出腰间软剑,便要向上方纵身攻去。
岂知刹那间,一道绮丽侧影从一簇萤绿火焰中出现,绿火燃尽后,真身彻底显现,竟是一位螓首蛾眉的妇人,身长十尺,妆容有种古朴到妖冶的神秘感,盘发簪翠,身着齐胸襦裙,体态丰腴,双手怀抱着一团得密实的包袱,温柔慈爱的目光落于包袱之上。
此人出现时,树上之人双目登时闪现一抹凶光,旋即侧过身去,正对着来者。女修们见此亦停下了动作,纷纷膝跪行礼:“参见尊主。”
楼澜摆了摆手,向树上之人微微颔首:“鬼将……不,我当如何称呼阁下?”
“闲话就不必了。你道孤要找的人曾来过此地,此事当真?”
楼澜先是一顿,而后轻笑了一声,声音空灵如梦魇吟语,“说来我并不能全然确定。但即便只是一丝可能,想必阁下还是不会放过的,那人对于阁下,便是如此重要,是不是?”
这种直刺命门的试探,换作一般人,定然是一口否定,然而鬼将兀自点了下头,高鼻深目的俊朗面容一扫阴郁,眸中暗闪着细碎的光。
楼澜当即抚掌称赞:“阁下果真坦荡之人!看在阁下对我的这份信任,下回遇着那少年,我势必将人留下,待阁下前来亲迎他回去。”
鬼将闻言,其紫府中不由得浮现了这番愿景,其呼吸倏然急促不已,煞气如洪般暴涨,离得最近的两个女修几要被掀翻到地上。鬼将狠咬后齿,浑身筋肉隆起,将死门之阴倒转,生生抵挡住了黑气对其紫府的蒙蔽与强控。但这明显非长久之策,以免误伤了鬼母和她的从属,致使今日合作之谈作废,是以鬼将没有犹豫,一个影遁便消失无踪,临走前传音于鬼母:“若成事,孤欠你一份人情。”
须臾之后,楼澜涂抹着青绿色的眼睑微掀,眼底掠过狠毒与算计。
再一回神,便是女修们激动地出声,向她禀报道:“尊主,那群阴兵又来了!!”
楼澜目光一转。
浊月高挂,真宿一行人终于回来了。由于棺木没法在不同村落之间传送,只能通阴阳,是以最终花了不少时间赶路。在洒落的银月之下,他们的身影投不下一丝阴影,零星几个村民经过,皆熟视无睹般地略过去了。
黑无常本欲遣一部分阴兵去入梦,可是白无常不愿去布阵,真宿亦着急于去溶洞一探,黑无常支不开白无常和其余人。于是到头来,全部人都到溶洞里去了。
溶洞虽算隐蔽,但实际上并没有刻意隐藏起来,更不见有禁制或是障眼法等手段,其位于瀑布下游,仅仅被一些野生草植掩去了一半洞口,里头隐隐有清冷的灯光透出。
这一回鱼贯而入,溶洞内依然五光十色,洞女们依然在翩翩起舞,给黑无常一种她们仿佛夜夜笙歌之感,诡异得说不上来。
本该是被村民献祭给洞神的洞女,本该坐着轿子坠入瀑布,此时此刻却毫发无损,好好地生活在这洞内,夜里置酒设宴,罗衣蹁跹。洞女们大多面容温婉,身段曼妙,好些阴兵都看傻了,被阿桂吼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投入搜查。
然而他们在洞内仔细寻了一番,并未见到疑似洞神的存在。
“会不会就在她们之中?”有人提出心中疑惑。
阴兵碰不了阳间之人,但可以勾魂,可是勾魂司有规定,不允许他们接触未尽阳寿之人,更别提对其行使勾魂之法了。
真宿倒是可以碰触她们,但是必须将阴兵牌子丢开,此举极可能暴露他的特殊体质,他非死人的事实,是以真宿左思右想,到底没有出手。
用神识扫去,亦看不出古怪,绿红蓝黄的色彩,一一对应着人的五脏六腑与经脉等器物,看得出并无甚明显疾病,比大多数凡人都要康健,竟是瞧不出端倪。
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此地必有蹊跷。
是以他们变得烦躁不安,意料之外地,不知哪个阴兵踩到了河灯,用阴气挤掉了原有的空气,致使那盏河灯蓦地熄灭了。
但洞内地上的浅水仍飘浮着二十余盏河灯,按理说,并不会影响照明,可真宿的神识里,却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靠近那盏熄灭河灯的两个洞女,身上斑斓的色彩竟如同瓷瓶崩分离析了一般,细分成一片片碎片,迸溅分离出去,几要四散而落。然而洞女往稍光亮些的地方挪移几步,灯光打在洞女身上后,神识里的碎片登时蠕动着黏合回去,重新融为一体,洞女的身体上又恢复为正常的色块。
“!!”真宿确信自己不会看错,方才诡异至极的一幕,定然大有问题。他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后,果断弹指射出气道,将一盏盏河灯尽数灭了。
洞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第119章 阴兵 捌
神识里果然复现了先前的一幕。
色块微微震颤, 再蓦地分裂,涌动着要脱离原位。
而肉眼之所及,洞外微弱的丁点亮光, 便得以让擅长夜视的阴兵们看见,数十位洞女形散体歪,毫无仪态地抽搐了好几下, 纷纷掉头往洞穴深处走,接着便要一头扎进她们各自的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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