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闷声笑出:“含章不是很受用?”
第98章 总不会是去见家长的……吧?
立夏。
大渝极为看重立夏这一日,特意设立了迎夏礼,皇帝要率文武百官参加,林砚自然是其中一员。
林砚站在镜子前,任由小厮伺候着穿上那套崭新的赤色朝服。
这颜色鲜亮得扎眼,感觉有点过于喜庆。
一身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天要成亲。
林砚在心里嘀咕,扯了扯宽大的袖口。
这赤色朝服与他平日里穿的品级官袍制式颇有不同,纹样更繁复,用料也更讲究,穿在身上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夏季这个季节全部的重量和热情。
要说古代人还真讲究,居然在立夏这一天还有专门的朝服。
马车碾过寂静的街道,林砚靠在车壁上,继续与周公搏斗,自家老父亲的叹气声此起彼伏也没能打扰到他,直到马车停下,外面传来喧嚣的人声车马声,才勉强打起精神。
今日取消早朝,文武百官直接在南郊汇合,林砚钻出马车,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晃了一下眼。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官员队伍,今日变成了一片赤色的海洋。
放眼望去,从一品大员到末流小官,人人一身红袍,佩戴着或深或浅的赤玉,连车马、旗帜也无一例外地换上了赤色装饰。
平日里那些或严肃或儒雅的同僚们,此刻看起来都颇为喜庆,有点像过年了套上同款衣服的年娃娃。
林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最熟悉的身影,很容易就找到了——萧彻被簇拥在队伍的最前方,同样是一身赤色龙袍,只是纹样更为威严尊贵。
那浓烈的赤色将他平日里略显冷峻的眉眼都衬得浓烈了几分,在阳光下,仿佛自身也在发光。
啧,他家萧彻长得就是好看。
林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萧彻似乎有所感应,目光淡淡扫过人群,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林砚就是捕捉到了那瞬间的专注。
看我干嘛?看我穿这身红像不像你刚过门的媳妇儿?
林砚险些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脸上却绷得一本正经,甚至还朝着萧彻的方向微微躬身,做足了恭敬姿态。
迎夏礼的流程,林砚在礼部时早已烂熟于心。
献祭玉帛,萧彻亲自主持,动作庄重沉稳,一丝不苟。
当那象征纯洁的玉器和代表财富的丝绸被奉上时,整个祭坛周围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动旗帜的猎猎作响。
接下来,便是林砚的差事了——朗读祝文。
他深吸一口气,捧着那份自己打磨了无数个夜晚,甚至还用上好的笔墨纸砚找翰林院前同事帮忙润色的祝文,稳步走到祭坛前指定的位置。
展开卷轴,清了清嗓子,林砚开始用一种清晰而沉稳的语调诵读。
“维大渝景和二年,岁次甲辰,立夏之日,皇帝臣萧彻,敢昭告于赤帝祝融之神:伏以乾元资始,坤德承天,日躔昴位,火德方隆,惟神德配离明,功兼长养,秩祀攸崇,典章具在,臣祗膺景命,嗣守丕基,仰荷帝庥,俯临兆庶,兹当朱明司节,万物蕃鲜,爰遵古礼,虔修祀事,备陈圭帛,洁具粢盛,清酤载献,明德惟馨,伏愿炎精毓秀,协气横流,驱厉暑于堙陵,沛甘霖于畎亩,屏螟螣而稼穑滋丰,涤氛祲而黎元康乐,式凭洪贶,永奠皇图,谨以制币牺齐,粢盛庶品,明荐于神,尚飨!”
这篇祝文,林砚写得可谓是尽心尽力,既要符合祭祀赤帝的庄重格调,又要不动声色地把萧彻夸出花来。
什么“祗膺景命,嗣守丕基”,是说萧彻恭敬地承受上天大命,继承守护宏大基业,什么“仰荷帝庥,俯临兆庶”则是指萧彻向上蒙受天帝庇佑,向下治理万民,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我家陛下最棒”的意味。
诵读的时候,林砚感觉自己脸颊有点发烫,幸好有这身赤色朝服映衬,看不出来。
按照仪程,此时皇帝和百官应当凝视着祝文、玉帛以及部分祭品在燎坛中焚烧,称为“望燎”。
然而,林砚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并未落在燃烧的燎坛上,而是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灼人的温度,几乎要把他这身赤色朝服也点燃。
想也知道那道目光来自谁。
我知道我念得好,声情并茂,字正腔圆,但你能不能敬业一点,看看火堆?
林砚不禁腹诽。
好不容易将整篇祝文念完,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林砚暗暗松了口气,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立夏对于大渝人来说可是大事,他要是在这里出了差错,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后续的亚献、终献、撤馔、奏乐……林砚都像个背景板一样,安静地待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仪式终于全部结束,皇帝仪仗准备返回。
林砚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准备跟着大部队打道回府,就在这时,李莲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林大人,陛下有旨,仪仗转道皇陵,请您随行。”
林砚一愣。
皇陵?这不在今天的计划之内,萧彻又想干嘛?
林砚抬头看向御辇的方向,只见萧彻正被一群人簇拥着上车,并未回头。
带着满腹疑问,林砚只好跟着引路的李连顺,登上了另外一辆安排好的马车。
车队没有驶向京城,而是拐上了另一条通往城郊皇陵的官道。
马车里只有林砚一人,他靠在车壁上,开始琢磨萧彻的用意。
皇陵是供奉大渝历代皇帝灵位的地方,肃穆庄重,非祭祀大事,连萧彻自己都不会轻易前去,今天立夏,并非特定的祭陵之日,萧彻去皇陵做什么?还要带上他。
总不会是去见家长的……吧?
林砚脑子一个激灵,搞不好萧彻还真的是带他去见家长的。
马车在皇陵神道前停下。
林砚下了车,发现除了必要的护卫和内侍,其他官员和仪仗都已返回京城。
萧彻正站在神道起点处,负手望着前方巍峨的陵寝建筑,赤色的龙袍在空旷的陵园中显得格外醒目,也透着一股难言的孤寂。
听到脚步声,萧彻回过头:“陪朕走走。”
“是。”林砚应了一声,乖顺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这里人多眼杂的,他倒是不好跟萧彻拉拉扯扯。
他都看见萧彻手想伸出来又不得不缩了回去。
哎,男朋友也不容易,回去之后好好安慰安慰。
两人沿着长长的神道,向陵寝深处走去。
两侧的石像生肃穆伫立,空气中弥漫着松柏的清香和一种特有的庄严肃穆之感,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和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走了一会儿,萧彻忽然开口:“那篇祝文,写得不错。”
林砚还是谦虚了一下下:“谬赞谬赞,臣不过是恪尽职守,依照礼制书写。”
“是么?”萧彻语调掩不住上扬,“朕听着,倒不全是礼制上的套话。”
林砚也睁着眼睛说瞎话:“陛下勤政爱民,功绩卓著,理应让上天知晓……”
萧彻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他。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偏殿前的空地上,四周古木参天,环境清幽。
“让上天知晓?”萧彻微微挑眉,目光落在林砚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还是想让朕知晓?”
林砚:“!!!”
萧彻你搞什么?还带突然袭击的?
林砚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些隐藏在冠冕堂皇词句下的小心思,被当事人这么直白地戳破,还是令人害羞。
看着林砚一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眼神乱瞟,脸颊绯红,萧彻眼底涌出笑意,与此同时,他牵住了林砚的手。
这里没了眼睛,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将林砚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并非一开始便与父皇各种意见不合,父皇说的有些话也还是有道理的。”萧彻目光扫过这片他曾经踏足过的地方,“父皇曾在这里对我说,为君者,当如这四季轮转,各有其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林砚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安静地听着。
“立夏迎夏,迎的不仅是季节,更是一种壮大的气象,万物至此皆长大,朝廷政事,亦当有此气象,你今日那篇祝文,虽有……私心。”萧彻顿了顿,侧头看了林砚一眼,看得林砚耳根更红了,“但其中祈愿国泰民安、稼穑滋丰之句,甚合我心,含章,你总是与我心意相通的。”
林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看着萧彻在古松翠柏映衬下的侧影,那身赤色龙袍仿佛与这皇陵的庄重气息融为一体。
萧彻不是在调侃他祝文里的私心,而是在说,他们志同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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