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本想解释,见他越说情绪越激动,只能闭嘴。尽管事实并非如此,但若偏要阐述立场,最后只会演变成吵架。
他们之前就是这样吵起来的。
前半年倒还好,游凭星人格重塑后,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挑出来毛病,吵着吵着到最后已经忘记是为什么而吵,只是一味地想让对方窝火。
两个性格刚烈的人在一起一定会有很多摩擦,若双方都不退让,最后只会遍体鳞伤。
现在他愿意退让。
游凭星见他不还嘴,觉着是因为自己说过太多次索命的话,对方已经免疫,便换了个话题,继续戳他脊梁骨,“你就该去宫外转一圈,被暴民砍死!”
帝国改革的本质是缩小贫富差距,将贵族的资源再分配,让贫民能够丰衣足食。贵族利益受损,联合资产阶级抵制改革;贫民听信谣言,游行示威;帝国怨声载道,陆琛被架在高殿之上,腹背受敌。
贫民游行的起因是,皇帝打着给他们建房的名义与中产阶级交易,半年时间无人安抚游行发酵成动乱。陆琛又在这时强行推行新法,新法按劳分配损失中产阶级的利益,引起全民暴乱。
游凭星闲来无事经常刷新闻,自割腕后他不再关心民生,只想群众更暴乱些,最好能冲破帝国军的防卫,进皇宫把陆琛砍了。
对陆琛的恨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重生成自私残暴的怪物。
陆琛品出来对方就是想吵架,轻轻叹了口气。
游凭星就是井底之蛙,他强行将他囚禁在井底,刚开始跳了几次跳不出去,被囚禁的时间久了,即便陆琛拆了电网和宫高墙,也不向外跳了。
囚禁的方法过于极端,导致游凭星的认知出现了偏差,被伤害怕了,形成了条件反射,所以当他说可以放他走时,游凭星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认为这是陷阱。
还有就是,游凭星无亲无友,已经完全与社会脱节。重塑后的人格思维方式刁钻诡异,很难与人正常沟通,若离开皇宫,或许没办法生存。
所以放他离开,需要换个方法。
陆琛脑子转飞快,结合游凭星的已知情报,迅速想好逼他离开的话术。
“你这般了解我,我很高兴。既然知道跑不了,那就乖乖留在这里,要不了几日,等暴民攻进皇宫,我们就可以一起死了。”
有帝国军武力镇压,手无寸铁的贫民肯定攻不进来,不过可以人为制造皇宫沦陷的假象,或者为你创造离开的机会。
我佯装无暇顾及,你不想与我合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逃跑。
这样就可以放你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原来是在试探我。”游凭星是个火药桶,只要划出个火星就会炸,“你想得美!我跑不了也绝对不与你这畜生死在一起!”
陆琛手指不觉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无论说什么,只要能放游凭星离开,达到目的就够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来看你么?”
游凭星:“因为你要压制暴民。”
陆琛咬紧牙关,开合几下,说出口不对心的话:“因为你瘦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我不会碰你,你也不用再防着我,夜班惊醒睡不好觉了。
“就你现在这样儿,说话都会喘,叫声肯定更难听。”
你要多吃些东西,养好身体,才有力气逃跑。
“如果自裁是你报复我的唯一的方式,那很遗憾,你伤不到我。”
不要再想自杀了。
你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唯有带着对我的恨,才会更加顽强地活。
就像曾经的我。
带着对皇室的恨意顽强地活。
陆琛本计划在游凭星养好身体后,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却不料他早已透支信用,说什么对方都不信。
倘若今日游凭星再晚些睁眼,他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既然见到了,那就把该说的都说了。
陆琛努力表现淡然,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你骂我、恨我、怨我,都杀不了我,因为现在的你太无能了。”
游凭星的眼中只有恨,陆琛却不忍把这恨意错过分毫,因为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视。
他直视他的眼睛,回应他的话,平静地阐述极致的疯狂:“我倒是希望会有个勇士冲进皇城,将我斩首示众。我希望处决我的那天,所有人都来围观。那些曾被我踩在脚下的人终于得偿所愿,他们歇斯底里地叫喊,对我发泄藏在心底的恐惧与和自己无能的愤怒。”
“他们叫的声音越大、恨得越久,就说明我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越重。人生在世总要留下些什么,帝国刻在骨血中的恐惧,证明这世界我曾来过。这是对我最大的褒奖,亦是送别我的最好礼物。”
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为祸人间,所有人只看见他的恶,看不到面具下流着泪的脸。
游凭星也变成了“所有人”。
继位那刻,疯批暴君穿上坚硬不催的壳,强推新政、暴力变法、为祸苍生。外人眼中,他孤独强大、残忍暴力、是个没感情的人间凶器。只有陆琛自己知道,把心底的柔软、仅存的良知都留给了他的爱人。
陆琛离开卧室,关门瞬间平静眼底泛起波澜。他的步伐不再稳健,略显虚浮,行至廊道尽头,擦擦桃子上的灰,在齿痕处咬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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