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扶着人,暮不二无所谓:“兔子精可好,烄君做我的主人,我每天吃吃喝喝,什么也不用做,就等着烄君宠幸我。”
斛玉拍了一下他扶着自己的手:“……胡说。”
此时日将落,还有余晖,仿佛在为烄国最后的君主送行,日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倒映在长长的石板路。
顺着连廊,经过某处大殿,斛玉侧头。
那是一座流光溢彩的琉璃宫,因为材质上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过路人的影子。儿时父皇曾带着他走到这里,告诉他:“常常自省,心若琉璃。”
那句话斛玉记了很久,以至于现在还能清晰回忆起父皇说这话时的神态动作。
为太子十七载,为君六载,斛玉常常在半夜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好皇帝。问政,他已将新政推行到极致;问勤,他夙兴夜寐烧灯续昼,从无一日未到早朝,几乎所有的折子皆亲历亲为。
但国之将颓,他一人,拉不住。
琉璃镜中,他面色苍白,羸弱不堪,仿佛风大一点就会被吹倒,唯有脊背挺直。眼底青黑,本该是风华谦谦君子,如今这样强弩之末丧家之犬的样子,让敌军看了,不知道要如何笑掉大牙。
他本不降,可死去的百姓越来越多,成万成万的尸骨将他的脊背压弯,他只能降。
斛玉转身。
繁华的皇宫此刻只剩萧条,残阳如血,宫殿内的东西基本被搬空,到处都是杂乱的景象。他在这里生,在这里长,看着繁华落幕,一辈子没有踏出过宫门。
唯一不同的,大抵只有……
终于走到前殿,门外站着的,都是面带戏谑望着这位亡国之君的士兵。
他们的眼神像是戏弄濒死的宠物,但碍于自己的首领在,他们没有出声,只是让出一条路,让他能看清前殿的景象。
斛玉踏入大殿。
高台龙椅边,背对着他,高大挺拔的男人正低头看着龙椅。
他一身戎装,身披甲胄,伟岸若英雄,周身帝王之气已经无法掩盖。
走到大殿中,斛玉开口:“我来了。”
不同于他的淡然,他身边的暮不二显然愤怒得多,他咬着牙,昂着头,像一只狼崽子,死死瞪着台上的男人。
今日是来写降书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东西写不写根本无所谓,但台上之人还是坚持要有,于是便有了今日一幕。
闻声,龙椅边的男人转身,斛玉抬头,那双熟悉的眼眸正正撞入斛玉瞳中。
视线时隔十年相接,他们谁都没说话。
是了。唯一不同的,只有他。
对方在烄为质十年,每日斛玉都会同对方讨论军法、政事,将他当作手足。甚至在对方离开的那一天,他还带着酒,亲自去到这人的寝殿,月下对酌,替他送行。
那时候他真的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对方攻破边防。
如果回到那段时间,斛玉其实想问问,当你同我约定,回国劝说国君停战,他们二人共创盛世,哪句是真的?
但此时结果已经如此,斛玉也活不了多久,问这些问题,就算得到了答案,也没有了意义,斛玉。
不知道为什么,斛玉总觉得台上之人今日有些不同,或许是知道他要死了,所以柔和了一些,不像进宫门时,骑在马上,连不远处站着的斛玉都没看到。
他不由叫出对方的名字:“杯尤。”
男人走下台阶,踱步到他身边。
视线落在这人瘦弱的身躯和面容,许久,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道:“……受降书在桌上。”
他们此时离得很近,斛玉攥紧手中的尖锐,忽然抬头,问:“新政……你会继续推行吗?”
杯尤身体一怔,紧接着,他坚定说:“会。”
斛玉点头,又道:“烄国百姓无辜,他们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但日子总要过,他们会慢慢忘记的,你不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杯尤道:“我会。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斛玉深吸一口气,脑海中,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叫嚣着,告诉他,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杀了杯尤,很多问题就能解决。
……的确。
毕竟烄国旧部并未全部被斩杀,有相当一部分逃跑隐居,而尤国之所以能势如破竹,九成功劳来自于眼前人。
他最是知道烄国哪里布防,用军如何,知道烄国积弊,也完全了解斛玉会出的应对政策。
只要杀了他,烄国就能活,虽然只是时间问题。
杀了他?
斛玉转头,他看向气得发抖的暮不二。
暮不二也不该死在这里,他的人生才过了十三年,他还有大好的日子没过。
杀了他。
手攥着匕首,握得生疼,这是父皇送他的匕首,只要趁着对面不注意,扎进他的喉咙,这一切就迎刃而解。
他该这么做。
……可是,可是。
斛玉看向男人身后。
他的士兵荣光焕发,听说尤国新政以来,上下一心,日益富庶,子民同烄国子民平日天差地别。
“……”
许久。
当啷。
匕首落地。
斛玉无力垂手,他闭上眼,想,罢了。
这场战该结束了。
日后史书说他是懦夫也好,昏君也罢,他全盘接受,不过身后名。而此刻,他只要百姓不再受苦。
战火燃烧下,唯百姓的颠沛流离,夜夜让他痛不欲生。
父皇当年对他说,他适合治国,却有些心太软。
彼时斛玉并不这么认为,直到今天。
……他果然不适合做个君王。
匕首落下的瞬间,数十把长刀指向斛玉的头颅,斛玉岿然不动,君王的稳重让他的声音较平时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把暮不二推给杯尤:“……让他好好活着。”
这是他最后的请求,对方不会不同意。
果然,对方看着地上匕首,又看向他,最终缓缓点头承诺:“好。”
暮不二在男人手下挣扎:“我不!我要跟烄君一起,我不想……”
声音戛然而止,斛玉侧目,暮不二被杯尤打晕,此刻倒在了地上。
降书很好写,也没人在意这份降书到底写了什么,但是斛玉还是一笔一划。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直起身,看向杯尤,冷静问:“我该什么时候死?”
无语回望,杯尤启唇:“今晚。会有人送给你一杯毒酒。”
将笔轻轻放下,斛玉整了整衣袖,道:“知道了。不必今晚,就现在吧,拖下去,对你我都没什么益处。”
杯尤:“……”
杯尤抬手:“所有人都出去。”
士兵很听话,毕竟留下这么个羸弱的皇帝也没什么威胁,士兵走之前,还将地上的暮不二拖走。
大殿内很快只剩了斛玉和杯尤二人。
斛玉冷淡望着对方,只见刚才还一身疏离敌对的杯尤忽然俯身,对他说了句听不懂的话:
“溪云,醒醒。”
第38章
杯尤望着他,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
幻境将斛玉识海覆盖,微鹤知可以很清楚看到斛玉识海外的那一层黑雾。
对方显然是非常熟悉斛玉的人,方才幻境起的一瞬间就将斛玉识海屏障化解。斛玉灵根不稳,在幻境记不起来很正常,方才微鹤知叫他,只是确认,却并不强求斛玉醒过来。
毒酒就在受降书旁边,
杯尤常年拿刀,手指有茧,端起酒杯递过去时,手上的茧同斛玉的手指短暂接触,带来一阵粗糙的摩擦感。
斛玉轻轻皱眉,面对死亡,他并没有任何恐惧和犹豫,作为国君,他会和逝去的烄国一同埋入地下。
就在酒杯要碰到嘴唇时,杯尤忽然按下他的手,开口:“毒酒入体,会灼烧五脏六腑,令人痛不欲生。你真的想好了?”
“……”
斛玉一饮而尽。
辛辣的味道让他眼角洇出一道红痕,此时大殿无人,也就没人看到,这位烄国国君眉心时有时无的红痣。
“……”
唯一看到的微鹤知神色不变。果然,幻境对斛玉不可能一直控制,织出幻境之人坚持不了多久,现在只需要的是拖延时间,等待斛玉清醒。
毒酒入喉,不一会儿,晕眩袭来,斛玉伸手扶住桌边,眼前所有都开始模糊。但很奇怪,对方所说的剧痛并没有出现。
昏睡过去的最后一点记忆,是杯尤走过来,将他温柔地拉进怀中、不至于跌倒的画面。
……
烄国被尤国所灭,归属于尤国的旧烄国领土通通被新政整改,通商之路在两国之间迅速搭建。而另一则消息更令人震惊——尤国攻下烄国的国君,在处死烄国国君三十日后,处理好所有政务,主动退位于其兄长,归隐山林。
新国君几次派人寻找,无果。
国君曾入烄国为质十年,卧薪尝胆,又用兵如神,百姓皆以为其要成为下一个千古明君,但其却在此时急流勇退,令人费解。有人传言,为质十年,国君曾与亡烄国国君同窗,两人私交甚笃,亲手将故人毒杀,国君悲痛欲绝,故隐退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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