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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玉记_溯痕【完结】(27)

  一般的吃食葱生不怎么在乎,看苏栗吃的香也不馋,挂在沈珏脖子上问:“我们在这里住多久呀?”

  沈珏揉了揉葱生的脑袋,“再住几天就走,要走一阵子山路,你们休整好了才有力气。”

  葱生:“那要住在野外吗?”

  沈珏:“怕吗?”

  葱生笑起来:“不怕,住在外面才好玩,就是不能练字啦。”

  沈珏看向苏栗,苏栗也笑:“没事呀,住在外面我们可以搭树屋,还可以挖地窝。”

  “车马我已经处理好了,等下个镇子再备。”沈珏说。

  “不用那么麻烦,一路慢慢走也行的。”苏栗嘿嘿笑着:“走个十年八年也没关系。”

  他来的时候是被师父施法直接连行囊一起丢到雍州城的,本以为接到葱生后,会直接被师父一齐拎回去。没料到遇上沈珏这种老祖宗,拿到前往青云山的地图,却没有按照最近的路线施法赶路,反倒是普通人一样慢吞吞的前行,还刻意绕了很大一个圈子。

  先前苏栗还有些不明白,如今一起走了三个多月,他也明白过来,沈珏只是不放心葱生而已。

  这么点大的孩子,离了爹娘,一个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方,也不知多少年才能回乡,苏栗想着如果自己是沈杞的长辈,也会放心不下。

  所以沈珏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让他游山玩水,让他看人间疾苦,让他读书识字,尽量学更多本事和道理。将来独自进了山门,身边没了亲人,也不会害怕。

  抑或他将来的将来,术有所成时成了天机观的掌门人,也能成为一个心有是非曲直的人。

  沈宅的亲人将沈杞当做普通孩童去教养,关爱或宠溺,也只是面对一个稚儿。

  而沈珏则将沈杞带在身边,用身体力行的方式,让他成长为一株笔直的小小青松,将来无论严寒酷暑,都能无惧无忧。

  “那今天晚上玩什么?”葱生问:“还玩骰子吗?昨天晚上都没有玩。”

  苏栗回过神来,黑着脸道:“不玩骰子,今晚换个玩。”

  “那好吧,我也不喜欢玩骰子,那些把戏我都看会了。”葱生说:“今晚猜画吧。”

  沈珏道:“成,回去吃完饭,念会书,下午就猜画。”

  傍晚时天空又飘起了雪,万籁俱寂的村庄里,简陋的小屋燃了三个火盆,粗陋的墙壁上,挂上了六副长卷画轴,画轴有花鸟鱼虫,有怪石瘦梅,有瓜瓞和猫蝶……每幅画的印章处都被沈珏用术法遮了过去。

  屋里零散摆放着几个烛台,照的木屋亮如白昼。

  葱生和苏栗一人一张桌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和一册册厚厚的书籍,两人埋在书里,一行行翻阅着这些画者的记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墙壁上的画。

  他们要在这些书里,凭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对应画轴上的特点和技艺,找出这六副画作都出自谁手。

  这还是伊墨无聊时和他玩的游戏,那些书籍里,有些甚至是伊墨自己撰写的,遇上闯不出名声却不错的画者,伊墨都不吝笔墨的记录进去。

  刚开始玩的时候,沈珏总是猜错。

  后来看的书和画越来越多,就很难再错,于是也学着伊墨,遇上写的极好的字或极好的画,将风格笔法记下来,作品也收起来,许多年过去,不知不觉就攒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早先他妖力不济,都让伊墨收着,后来伊墨没了法力,他又将那些乱糟糟的东西翻出来,重新施法丢给了赵景铄,让他找个屋子收着。

  现今那些东西都搁在赵景铄的陵墓里。

  因他自己施法的缘故,那些东西他招手便来,也不用专意去陵墓里取。

  而今他又将这些拿出来,同沈杞和苏栗玩。

  对两个小孩子来说,这种游戏实在是太难,需要极大的耐性和细致,偏偏两人都喜欢自我挑战,猜错了也不气馁,互相鼓励着越挫越勇。

  “祖宗。”葱生突然喊:“你过来看。”

  沈珏走过去低头,葱生指着书页一侧的小字,“这个说的是你吗?”

  苏栗搁下书也窜过去,低头看那行字,低声念道:

  “吾有痴儿,猜画戏耍,十猜九错,愚也;吾作图,让其猜之,其曰:好丑狗,丑也。吾作其四岁余时,耷耳夹尾灰溜之相也。诚哉:丑也。”

  小字端正有力,墨迹已旧,在端正字迹一旁另有一行,笔迹隽丽,只有四个字:

  “诚哉:丑也。”

  隽丽笔迹下方是赵景铄的私印,极小的朱砂一块,是沈珏从未见过的私章。

  奉上2018年最后一章,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十九章 (上)

  夜深,葱生和苏栗各自蜷在自己的被窝里,入了黑甜乡。

  这天夜里,小院外又飘起了雪。

  沈珏站在床榻前俯身替他们掖好被角,熄了烛火,一个人走出了房门。

  他走的缓慢极了,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年迈的腿脚支不起身体,每一步都迈成了最后的行程。

  他缓慢地走出小院,走出这荒山野岭只有六户人家的小小村庄,黑色的长靴踏在雪上,留下两行又轻又浅的脚印。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从空中洒下来,从风里落下来,从无际的苍穹飘下来。

  落在树叶上,落在屋檐上,落在泥土上,苍白的颜色仿佛上天随手覆下的一张自欺欺人的纱,盖住了人间。

  暗夜无光时分,赵家山河万里的东北方,在深夜里安静地落了一场雪。

  沈珏走在纷扬大雪中,雪花洒在肩头,停在眉梢,被体温化成晶莹水滴,从他的面颊缓缓流下。

  他从来也不喜欢冬天,尤其是大雪纷飞的日子。

  寒风凛冽里裹挟的雪花,冰冷冷的迎面而来,会让他想起很多久远的事,有最早那个沈宅的梅香,他阿爹喜梅,而沈老妇人的梅林他却极少前去,只在自己院子里移了两株腊梅,又小又黄的花朵,缀着白雪绽开,却香气袭人,清闲下来的时候,阿爹会在亭子里摆上酒席,唤来伊墨或许明世,就着热酒冷梅,清谈到夕阳落山。而他也无需读书习字,蹲在一旁守着炭火盆,等着里面被埋在灰里香甜的栗子。

  然而在更多的时候,大雪总是会让他想起伊墨。

  在他骨骼抽条,瘦伶伶的站在伊墨身畔,个头恰到他肩头的那年冬天,他一次又一次冒着风雪,将盘着墓碑睡去的黑蛇从厚厚的积雪里挖出来。

  伊墨的蛇身又冰又凉,粗壮的身体盘在沈清轩的墓碑上,被积雪覆盖住,仿佛也变成了一座坟。

  那时他还未及冠,不过是个半大小子,没什么本事,空有些蛮力,执拗的一次次用双手将大蛇从雪堆里扒出来,连拖带拽地带回了那座山中小院。

  寒风,冷雪,泥泞的山路,晦暗的天空,沉重又冰冷的蛇绕在身上,还有一截拖落在地,被他那般对待也无反应,仿佛已弃他而去,去了一个他永远追逐不到的地方。

  少年的他佝偻着腰背,深一脚浅一脚地迎着风雪逆行,揣着满心的惶然,死死拽着黑蛇,走的绝望又执拗。

  后来他们一起去寻找沈清轩的转世,在他也长的和伊墨一样高大的时候,老蛇妖再没做过这样的事。

  只是偶尔,冬天雪花星星点点,伊墨会仰起头,袖手望着天空的雪花,对他说,又是一年了。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宽大袍袖笼着手,会望着雪粒飘扬,出一阵神,尔后似叹息般说:多适合冬眠的时节。

  然而他再无有冬眠过。

  从前那个一觉能睡许多年的蛇妖,自从认识沈清轩,再也没有冬眠过。

  在其后几百年,懒惰的蛇妖走了许多颠沛流离的路。

  犯懒的时候,伊墨会变回原形,又黑又大的长虫匍匐在雪地上,蛇眼望着他打量一番,勉为其难地将自己缩成细长的尺寸,盘上他的颈脖。

  老蛇似真似假的打瞌睡,挂在他身上,像是死了。

  当他也走累了,便随便哪里都不拘地化作狼形,就地一趴,醒来的时候,往往他和脖子上的黑蛇一起,被埋进了雪里。

  身下的雪被体温化了,肚腹一片泥泞。从雪堆里伸出头,世界一片苍白空旷。

  他们一起看过无数场雪,亦被大雪埋过不知多少回,于是便常常有了幻觉,仿佛世界的本质便是如此——苍白,寂寥,都是虚空,都是徒劳。

  天地浩大,惨白空茫,他们亦不过只是蝼蚁般的小妖。

  还有建元二十七年,入冬的第一场雪。

  雪片浩浩荡荡,扬了一夜,笼罩了天与地,覆盖了巍巍宫殿。

  其时天下节气已错乱三年。

  冬季雨雪干涸,万物衰扬;春遇大旱,耕下的青苗枯死大半;夏又大涝,雨水连绵,或急或缓三月不绝,御花园荷塘里的锦鲤和老王八顺着湍急的水流,一路悠悠逛遍了皇宫;至秋季,蝗灾再起,颗粒无收。

  那是第四个年头,也是四年里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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