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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玉记_溯痕【完结】(30)

  清凌凌的溪水潺潺流过,被沈珏施法引出一股浇在泥上,一块块黑色泥土被打散又重新粘合,变成狼妖手下一块土坯,土坯被架在掏好的坑里,一块接着一块,垒成了一座小窑。

  苏栗掏出一张符纸,问葱生:“你来?”

  葱生拿着符纸,一手捏决,用一炷香的时间念完一段长长的聱牙诘曲的天书,方才调动体内那没有头发丝粗的法力,把火符扔上了土窑。

  橘红火焰噌地跳起,水雾弥漫中,土坯被烧成了干燥的泥砖。

  拿出水囊咕嘟一通,解了渴的葱生叹道:“这到底是在说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字一句逼着他学会的苏栗:“……”

  沈珏面朝溪水,背对着他们默默抖动双肩。

  苏栗:“每次施法前念一遍就行了,你别问。”

  “不行,你今天一定要说清楚,这么长的一段每次念完我都口渴。”

  “等回头进了师门就不用念了,你别问啦。”

  “不,我今天非得弄明白。”

  葱生站在他跟前,双手老学究式背着,挺着肚子一脸倔强。

  他将将才到苏栗胸口,脑袋上和沈珏一样束了高高马尾,用一截缎带扎着,看起来像个漂亮的小姑娘。

  苏栗揉了揉心口,觉得良心有点痛。

  作祟的良心让他试图委婉的告知真相:“你还没拜过祖师爷正经入门,所以你用我祖师爷的法门,需要说些好话,把祖师爷夸一夸。不然他就不给你用。”

  葱生还没把这一串因果捋明白,就听坐在石头上的祖宗一声笑,他扭过头,红红的夕阳下,老祖宗笑的双肩直抖。

  “祖宗!”葱生嚎起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沈珏只好转过脸,冲他点点头,一想到小娃娃每次认认真真念完一串精彩的马屁还不自知,顿时笑的更狠了。

  葱生瞪着眼鼓着脸,把自己气成一只河豚。

  苏栗再次摸摸心口,想到这么可爱的掌门小师弟,每天给一脸老褶子的祖师爷拍马屁拍的口干舌燥……良心痛。

  “反正你也听不懂,就当和尚念经算了。”苏栗安慰着:“我每年给祖师爷作祭的时候,也当王八念经,念完就完事。”

  葱生:“小王八。”

  苏栗:“…喂,过了啊。”

  红马打了个响鼻,龇出一嘴大白牙。

  垒起的火灶煮完一锅面,吃饱喝足的两个小子躺在草地上,看着月亮慢慢爬上来。

  红马卧在苏栗身边,人一粒,马一粒,月亮底下悄悄啃完了一荷包麦芽糖。

  “祖宗,”葱生问:“为什么我们都听不懂那一段马屁?”

  沈珏说:“那是古时雅言,腔调同如今不一样。”

  “古时是什么时候?”

  “最少也有五六千年以前。”

  “那你怎么听得懂?”

  “总有些流传下来。”

  “你懂得真多。”

  沈珏提醒道:“今天不写家书?”

  家书从半月两封变成一月一封,有时两个月才会写一次。

  刚离家时的忐忑不安仿佛成了很久之前的事,看到新奇风物也学会了默默记在心里,不再急急地用笔墨分享给家人。

  葱生想着,或许有一天,自己会忘了阿爹和阿娘的模样。

  想到这里,心口仿佛被攥了一下,闷闷的有些疼。

  他爬起身,从车厢抱下一张矮几,摆出笔墨纸砚。

  沈珏取出三颗圆圆的夜明珠,用妖力让它们浮在沈杞上空照明。

  他的字如今已经写得很好了,白纸上密匝的小楷整齐端方,盘腿坐在草地上,脊背也挺的笔直,仿佛端坐书台。

  像每一个沈家人,在突变里长成从容不迫的模样。

  葱生八岁零三个月时,马车终于停在了海岸。

  肥了一圈的红马嚼着鲜嫩的甜果,半截白色的马腿被海浪推上来的泡沫打的透湿。

  大海无边无际,蓝的像是天空掉在了里面。

  海风是咸腥味的,苏栗一边给红马喂果子,一边舔了舔唇,仿佛舔到了海里的鲜鱼,红烧一尾,清蒸一尾,片成片再煮一尾,美得很。

  他想的甚美,被沈珏一巴掌扇在后脑勺,扇醒了美梦,巴掌的主人说:“接你们的人来了。”

  海岸线那头出现了一个小小黑点,黑点越来越近,便越来越大,似乎是眨眼间,一艘小船便驰到眼前,小船没有艄公,船头只身立着一位身着素色道袍的青年,面白无须,挽着发髻,横插一根阴阳鱼图案的发簪,脚边卧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黄胖猫,正半眯着圆眼打量三人一马。

  苏栗顿时叫唤起来:“娘嗳!你还没死呢!”

  他激动之下踩着海水扑腾扑腾跑过去,伸着胳膊就去抱猫,然后被一爪子扇了个脸开花。

  苏栗:“你又打我!”

  黄猫:“喵!”

  苏栗:“三年不见了你见了就打我?!”

  黄猫不伸爪子了,直起身腿一蹬,肥胖的身子直接扑在“不孝子”脸上,用体积把他放倒在海水里。

  “咴咴聿。”快跑几步的红马赶上前,抬起前腿来了个凌空飞踢。

  黄猫两腿蹬在苏栗胸口,不顾捂着胸口喘不上气的“儿子”,腾起来扇了红马两巴掌,一猫一马在沙滩上打了个不可开交。

  沈珏:“……”

  葱生:“……”

  站在一旁的老祖宗和他的小孙辈牵着手对视一眼,莫名觉得这个师门要凉。

  猫马大战打了一炷香。

  苏栗抓住猫尾:“娘哎不能打不能打,那是我朋友。”

  葱生拽着马缰:“红妹不气不气,那是狸奴他娘。”

  黄猫贴着耳弓着身,红马踢踏着前蹄。

  船头的青年冲沈珏拱拱手:“就怕这种有点灵性又不是很灵的动物。”

  沈珏同意:“半蠢不蠢着实难教。”

  黄猫:“喵呜!”

  红马:“咴聿!”

  沈珏一道眼风横过去,红马倒退几步,掉头小跑到车厢前,长长的马脸明白写着“我不是我没有不关我事”——黄猫从未见过这么软蛋的马,白瞎了高大威武的神骏模样,原来竟是个怂蛋,顿时瞪大圆眼一脸震惊。

  它不信邪,且本性桀骜,又仗着自己有靠山,还有两分小聪明,冲着沈珏龇牙,咆哮道:“喵嗷嗷!”

  哪怕听不懂猫语也不妨碍听者都明白这不是一句好话。

  只是刚刚喊完,就听“啪”的一声鞭响,仿若抽爆了咸腥海浪,震天一炸,唬的黄猫一个激灵,尾巴都炸了毛。

  甩出一鞭的小小少年挡在沈珏跟前,鞭梢握在手里,直直指着它:“再骂我祖宗一句试试。”

  葱生说:“活、剥、了、你。”

  他说的轻极了,一字一顿,白胖的脸上眼睛笑成一对弯月,又可爱又漂亮。

  就是嘴里含着刀,眼里淬了毒。

  八岁的小人,挡在沈珏身前矮矮一截,却对着黄猫站成了一把凶器。

  护短,沈氏家传。

  第二十一章

  白色的泡沫一层层被推上海岸,黄猫腾起圆滚的身子,在海水里将自己跑成一道橘色闪电,蹭蹭跳回船头还觉不够,一口气蹦到青年道士胸前,把自己悬空成一副颇有重量的挂件。

  它觉得自己吃了亏,不敢妄动又不大服气。只好眼巴巴的缩在青年道长怀里,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观察他们一行。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小小少年已经爬回了车厢,将里面的包裹和整理好的木箱一件件往外递,苏栗站在车厢旁一件件接过来堆放在脚边。

  两个孩子一送一接忙的不可开交,反倒是两个成人,一位抱着猫立在船头观望,一人空着手站在一边当监工,俱没有要伸手帮忙的意图。

  只有一匹貌似想要帮忙的红马时不时抻着脖子探入车厢,只是它除了拉车也着实没什么用处,再缩回头时,嘴里反到嚼着不知什么东西,吃的直打响鼻——约莫是帮倒忙被嫌弃无用,索性一块零嘴儿打发了。

  黄猫看了又看,看了片刻,倒是不气自己被个人类小崽子恐吓了,反倒真情实感地觉得这两个成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连个崽都照顾不好,长这么大个头有什么用。

  它越看越来气,越想越暴躁,在道长怀里直起身“喵”了一嗓子。

  道长低头问:“怎么了?”

  猫爪子从肉垫里探出尖利的锋芒,一巴掌就朝上方的小白脸儿扇了过去:“喵!”

  道长往后一仰,险险躲过了破相之劫,手一松将黄猫抛了出去,微恼地斥道:“怎地又不如意了?”

  猫张了张嘴,本想喵一声,一转念语言不通,心道:我可去你的罢。

  又重新踏过海浪,越过沙滩,在微黄的沙子上留下一排小小的梅花印,在苏栗脚畔停下。

  苏栗倒是贴心的蹲下身,给它揉了揉下巴,说道:“我这次出门可给你带了许多好吃的,等回山了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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