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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玉记_溯痕【完结】(62)

  德太妃便是擅厨艺的那位娘娘,据说南北菜肴无一不会,尤其糕点一绝,时有创新,俱是妙手偶得,锦上添花。

  伊珏忽地弯起眼,笑出月牙,问她:“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有人让你来请的?”

  长平伸出手,也抿着笑,指指点点道:“看破不说破。你去是不去?”

  伊珏觉得这小姑娘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先前还怕他吃人,生怕他吃了她和她那些娘娘们。

  现在却仿佛完全记不得他是个妖精的事了。

  伊珏猜想定是宫里有谁同她说了些什么。

  他对德太妃的厨艺并不好奇,化成人形的妖精不吃东西也饿不死,晒晒月华,饮饮晨曦就能活。

  反倒是好奇谁给小姑娘出的主意,让她连妖精都不怕了。

  伊珏将书合上,搁在手边高高一叠的书册上,跳下椅子道:“走。”

  又问白玉山:“山兄去不去?”

  白玉山摇摇头。

  后宫都是女眷,他跟上去不合礼教。

  便让伊珏跟着长平离开了藏书楼。

  两个小孩一左一右互相搀扶着跨过高高门槛,走进了春日暖阳,倒影在青石地面上被拉的斜长。

  园林里的杏花被风卷着,粉色花瓣高高扬起,像一场雨。

  他站在门槛后面,想着原来已经是春天。

  做人的时候,一年四季轮转个不停,冬天时裹着棉衣盼着春来;春天又想着夏天的冰酪凉津津的可口;汗流浃背时,盼着秋天早些来,让百姓仓禀实;秋虫疯狂,又想要一场霜雪,使毒虫蛰伏。

  如今连人都不是了,四季便失了意义,似乎一眨眼,冬春更迭就乱了时秩,岁月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万事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遑论礼教。

  他想着,便隐去了身影,远远缀在两个小孩身后,走的无声无息。

  前方小小的身影停了一下,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朝后望了望,抿嘴笑了一笑,很快又继续朝前行。

  宫墙深深,走过一道还有一道,宫女和太监们贴着墙根行走,遇上他们便停下来蹲在两旁。

  伊珏和长平走在道路中间,连眼尾都没有给她们一个,仿佛这样的昭然尊贵,是与生俱来的一件事。

  长平歪头看看他,很快又目朝前方,心想他可真不像个妖精。

  身边没有人的时候,长平看着前方道路,小声道:“有一回我在这里遇上父皇,他抱着我上了御辇,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热,我要下去玩,他便在这里,将我架在肩上,走了一路。”

  她不知想到什么,脚步慢了下来,眼眶也渐渐红了。

  “那天晚上他便病了。”

  伊珏随着她的脚步慢慢走着,也试图陪着她去感同身受,然而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一双不停抓握的,指尖青紫的枯槁的手。

  他一边想,那么瘦弱的人,也能扛着长平走?一边又漫不经心地想,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珍重,吃丹药吃出一身丹毒,将自己吃死了,可不是活该。

  他觉得自己一点都无法感同身受。

  也知道若是正常人,这时候应当说两句无济于事的话来安慰长平,可是他却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安慰。

  逝者已去,无法复活。

  大行皇帝留在他记忆里的也只有那双不停抓握的手,枯槁又苍白,指尖淤青泛紫。

  他几乎可以想象那双手最后在抓握的姿势里,缓缓放下。

  手指的主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或许并不瞑目,然而也只有扩散的瞳孔,和指间穿梭而过的风。

  伊珏努力绞尽脑汁,端肃着脸,对长平道:

  “节哀。”

  第四十七章

  长平咬着唇,勉强一笑,对他这句“节哀”不置一词。

  死去的是她自己的父亲,旁人无法感同身受,再多宽慰也只是她自己的悲恸。

  两人继续往前走,一道道宫墙又高又长,走过一道,转角又是一道。

  三岁孩子眼里的宫苑,大的仿佛一座走不出的迷宫,左转,右折,抬头仍是一模一样的朱墙琉瓦。

  伊珏想到故事里那个曾经的自己,也曾在这样庞大的宫苑里穿行而过。

  许是路太长,而他腿太短,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想那个自己,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在这里来来去去。

  将偌大宫城走成了自己的家。

  又想到白玉山。

  鳞次栉比的城墙后面,不知哪一座宫苑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

  是否也同他一样,曾迈着短腿,在高高宫墙下东瞧西望。

  也踏着这样的路,一步一步长成了大人模样。又漫漫老朽。

  长长一段路,他东想西想,不知不觉地走完了。

  站在室内方才回过神来,鼻息间尽是缭绕的浓香。

  长平上前行过礼,转头冲他道:“这是我母后。”

  坐在上方的妇人身形娇小,面白唇红,挽着黑压压的坠马髻,约莫是国丧不久,发间只簪着一根缠枝珠钗,东珠硕大,雪白圆润,散着幽幽的光。

  妇人低头朝他笑了笑,耳畔东珠坠子晃了两晃。

  倒春寒的时节,屋里还烧着炭火。

  香炉里燃着檀木香。

  还有各式头油的香气,以及衣裳上熏过的沉枝香。

  暖融融的空气里各种异香混在一处,让伊珏还不曾张口,率先打了个喷嚏。

  他连忙揉了揉鼻子,鼻尖被他没轻没重揉得彤红,刚放下手又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伊珏揩了把脸,捏着鼻子对长平瓮声瓮气道:“香味冲鼻,我要出去。”

  他掉头就往外冲,跨过门槛,站在院子里方才松开手,又揉了揉鼻尖,深深吸了口气。

  长平紧跟着追出来,站在一旁又停下。

  伊珏朝她招手:“你过来。”

  长平刚走过去,就被伊珏拉扯着袖子,凑在鼻尖嗅了嗅,问她:“你衣上熏的什么香?”

  “没熏。”长平扯回袖口:“我还小,衣上不熏香。”

  伊珏转身朝屋子指了指:“屋里好些人,身上都熏了香,还有几种花油,似乎是你们抹头发的。是不是?”

  长平想说你简直是个狗鼻子,看着他肥嘟嘟的小脸,又忍不住提醒自己这是个妖精,不是真正的小娃娃,连忙将话塞回肚子里,腼腆地笑了笑。

  他们在院子里吹风,屋里宫女们却来来去去,忙着揭窗换气,香炉也收拾了出来,安静有序地忙碌了一圈,方才出来一位年纪颇大的宫女,请他们进去说话。

  再进屋时除了太后坐在上首,另有三位妇人坐在下方。伊珏看了她们一眼,大致清楚这几人便是先前坐在屏风后方抹着头油,衣裙上熏着香的客人。

  正是三位太妃。

  从太后到太妃,年纪都不大,长得各有千秋,统一可做“好看”。

  好看的妇人们俱是一身素寡,暗沉沉的衣裙,梳着简单发式,插着白玉簪做饰,没有一个涂脂抹粉。

  经过先前一遭,气氛便不大热络。

  屋子虽然通了风,空气里依然各种暗香缭绕,对妖精的鼻子实在不大友好,伊珏也不知道是不是姑娘家都要香喷喷,他想着,若是每一个姑娘都这样香喷喷,几十个姑娘凑在一处,那屋子里怕是能熏死个妖精。

  他找了个上风处,靠着窗户旁的地方,看好了位置,将一张空椅一路拽了过去。

  椅子也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又沉又重,拖到窗前他连忙甩了甩胳膊,一骨碌翻身爬了上去,端正坐好。

  娘娘们许多年没见过这么猖狂的小孩儿,一时都没有动弹,颇为新鲜地看着他一路叮叮哐哐,最后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两只悬空的小腿儿还晃了晃。

  长平不敢学他,自己找了张空椅,坐了下去。

  “他是伊珏。”长平招来宫女奉茶点,同娘娘们介绍:“一直在藏书楼里看书。”

  又同伊珏介绍,石青色衣裙,年纪最大的是德太妃,接着是月白色衣裙的淑太妃,秋香色的是贤太妃。

  伊珏捧着热茶,看着桌上糕点,又仔细将太妃们一一打量过,从她们暗沉沉的衣裙里,勉强记起这一个个香喷喷的妇人们,都是新寡。

  伊珏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白走了这么长的路。

  他叹了口气,对长平道:

  “你说请我吃东西,便是吃些清汤寡水的菜果么?”

  德太妃道:“素斋吃不吃?”

  “肉么?”伊珏问。

  “同肉的味道也不差什么。”德太妃说:“你要没吃过,就尝尝。”

  素斋俱是豆制,咬在口中却有几分肉味,做成一道菜也不知要费多大功夫。

  伊珏数了数,总上了三十六道菜,摆了满满一席。

  食不言寝不语,他吃完一道再吃下一道,侍膳宫女伺候在一旁,从席头吃到席尾。

  吃光了一席菜,伊珏摸着肚子,对上五双惊奇的眼,觉得自己约莫成了耍猴戏的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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