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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夜话_迟迟迟迟迟行也【完结+番外】(108)

  “不能就这样放弃…”他嘴几乎没有动,声音从齿缝中含糊地发出来,“难道没有人说过吗?坚持下去才有机会…”

  好老套的话。

  我拖着他的胳肢窝,把他拉到门旁。

  那扇门开的缝隙已经足够我把他塞进去了。他的四肢没有一点力气,跟有骨头的烂泥娃娃一样,任凭我摆弄着,期间手指莫名地做了一些摇动的手势,不知是不是尸体的自然反应。

  “坚持下去才可以…”

  他睁着那双无神的眼睛,继续这样说。

  我拉着他的手,将他的腿,还有大半个身体推了进去。尸体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一直在嘟囔这样的话,我就顺势将他的脑袋也从缝隙里塞了进去。

  在他的头被黑暗完全吞噬的那一刻,他的声音突兀地停了下来。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除了他恍然大悟的声音。

  “哎,原来是这样。”

  他说。

  我觉得我手上的力道陡然一轻,我马上把他往外拽,却错误估计了力道,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手上只剩下一节手臂,切口平整,没有一滴血,连骨头都被斩断得干净利落。

  他被吞掉了。

  我坐在地上,拿着手臂,想要不让他们团聚好了,又把手臂也丢了进去。

  门里面还是那样,没有声音,也没有变化,黑黢黢的一条缝开着,刚好是我能进去的宽度。

  过了一会,我又去尸体们身上扒了一堆上衣。裤子不好脱,就没选。

  我跟一个纺织工人一样把所有的上衣串成一条,我觉得至少有十几米那么长。我把衣服条塞进去,一直往里塞,往里塞,知道手头上的布料用完。

  然后,我又一点一点地往外抽。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五分多钟,中间我已经完全没办法抵御那种时不时在我脑海中跳出来的想法了。我几乎已经确定无论里面是什么,我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无论里面是什么,我都会进去。

  我把绳子抽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还差一点,衣袖就要完全离开门的范围。

  这个时候,衣服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我马上放手,衣服又不再动弹了。

  然而当我想要继续拽住,手还没合拢的时候,衣服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嗖”的一下窜进了门里。后面的几十米如同一条有自我意识的蛇,直直地扎向门内。

  呲溜一下,整条连接起来的绳子全部消失了,只留下我,还有这条走廊。

  其实我对这个结果也并不算特别意外。这座山从不排斥“死亡”,也不定义“活着”,它只是一个公正严明的概念,诉说着如果想要答案,必须自己吃下这个苦果。

  我只能自己踏入这里。

  我靠近那扇门,准备将它推开。

  本来我是可以确定里面什么都没有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在我推开门的那一刹,我看见门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周围太黑,我的眼睛感觉也有点出问题,看东西一会黑一会白的,不知道是不是被环境影响了。

  我一直盯着门深处的东西看了好久,才辩认出来那原来是一把椅子。

  椅子…?

  这是一把背对着我放的椅子,普通的木椅,就这样放在那一片黑暗当中。

  在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从我这个角度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也并不清楚他是谁。他就在那里坐着,似乎并不知道我在看他。

  他是谁?

  我看着他,他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微微地抬起头,看向上方。

  “林江淮。”

  那个人突然说话了。

  我惊了一跳,他的声音有些像那种电子变声器变声后发出的声音,调子非常平,没有什么波动,但是距离这么远,我还是能听清楚。

  “…你是谁?”

  我低声问他。

  我已经和太多这样的东西说过话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个。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叫了一次我的名字。

  “林江淮,”他重复道,“你要记住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你过去,和将来的路。”

  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和我说话,就算是,我也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

  “名字,代表‘我’,”那个机械的声音这样说,“‘我’,会被发现,但是不会融入。”

  “融入什么?”我真的不能明白他说的任何话,“你是谁?你所在的地方是哪里??黑山到底是什么 ?”

  我一连串问了一堆问题,对方全部没有给予回答。他只是在寂静中坐着,坐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做任何动作。

  “我想知道的事,你能告诉我吗。”

  我说。

  我不报任何希望,但是我想要一个这样的答案,我想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是我站在这里,而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不想得到什么奥秘,也并不是迫切地想要了解这一切是怎样如蛛丝网一般铺开缘起。我只是想知道我自己的一些事情,那些事情从我记事以来就一直困扰着我,直到今天。

  我的妈妈怎么了?我的爸爸又怎么了?我的家,到底是因为触碰了什么,才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为什么是我?

  我还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被人记住,被人理解…甚至,被人爱吗?

  为什么是我…要背负这一切?

  我想起我小学时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我已经记事了,有了几个朋友,他们也知道平时来接我的是我的姨妈。小孩总是非常好奇的,他们问我为什么没有父母来接。

  我当时已经有点猜测,我可能是被父母抛弃了,但这种话不能直接说出来,我就只能含糊地说是因为我爸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大概有内蒙古那么远。

  现在想起来,这个地点真的只是我随口一说,因为当时好像学了一篇相关的课文,老师说那个地方离我们很远,被我记住了。

  佛教里有一种避谶的说法,我当时说出口并没有想那么多。但我仍然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那个下午,放学回家,我跑去问我的姨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记得那天的光又暖又黄,照在墙壁上。姨妈拉上窗帘准备开灯。我问她这个问题,她偏过头来看着我,半个脸被柔软的黄昏吞没。

  她没有回答我,因为我已经问过这个问题太多次了。我想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件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后她拉上窗帘,光消失了,被室内人造的光源代替。

  “洗手吃饭了。”她说。

  我从那个下午确定了,我的父母应该是死了。

  话并不一定是要从嘴里说出来才能构成话语,有的时候,那些未尽的言语会从人的眼睛里溢出来。我看见了,也读明白了,她看着我,告诉我那些悲伤和怜悯并非毫无理由。

  她的妹妹消失了,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带着愤怒与怨恨。种种迹象都在暗示着我,或许也在暗示着她自己,她妹妹是个冲动而无脑的女人,为了一些正常人都无法理解的原因,她选择抛下孩子,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

  但在那个下午,她的眼睛告诉我,这种消失并不是天各一方,但终归知道对方仍令人厌恶地逍遥着。这种消失是血亲之间才会明白的一堵厚墙,它就这样建起来,将两人的链接完全斩断。

  她近乎直觉地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的妹妹,我的妈妈了。

  所以,她到哪里去了?我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再也没有问过姨妈,因为我知道,她也不知道。

  现在我似乎终于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大家说人生中所有的命题都是与自己和解,我们最想知道的事情就是我们一生中最大的命题。

  我不清楚周子末能不能在看到这一切后与自己和解,在与他同行的后几天里,有的时候我会非常畜生地冒出这样的想法来。

  他真的很幸运,至少他得到了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答案。

  那我呢,我也配得到这个答案吗?

  “为什么是我?”

  我轻声说。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我?”

  我知道他听见了。

  他没有移动,但是我知道他听见了。我的疑问传递到了那个空间内,我相信他也感觉到了,我正在迫切地等待一个回答。

  “我不知道。”

  他说。

  “并不是一切问题都有答案的。”

  不对……不是……“不是说黑山有一切的答案吗?”我说,“不是说那里连宇宙的奥秘什么的都有吗?我只是想知道我来自哪里,它都不能解答吗?”

  那个人又安静了,片刻后,他才给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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