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再叫我去一次的话我不会去的,说说而已。
见过了梁文敞,我和老陈走在那条回病房的路上。
所以事情是真的结束了吗?我们都安全了,所有努力都得到了回报,我也不再纠结于最终的答案,一切都向着我想要的方向走去。
如果这是命运,那它虽然曲折迂回,但未曾薄待过我几分。
走廊两边的花园里有种植物的青涩香味,不知道是什么树开花了,那种味道顺着风穿过我们中间。我意识到我们的联系随着这次冒险的结束也即将走向终点,我其实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也不太应该凑在一起。
在草原上我就曾经问过他们在离开之后会不会联系我,我忘记了他们的回答。是会吗?还是不会?再或者是他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正面的回答?我已经记不清了。
小的时候我会不愿意看小说的最后几页,因为我不希望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在某个地方一起生活,他们没有我的参与也会一直快乐幸福地走下去。
但是那没有我的参与啊?在我读到最后一行的时候,那个世界就抛下了我,行驶向了另一条轨道。
我不擅长告别。
我突然有点低落,今天走出这个医院之后我可能还会和老陈还有周子末见面,一次两次,或者三次四次,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他们追寻的东西太多太重,我没办法,也没有动力和他们一直走下去。
我不知道老陈怎么想,他今天似乎还挺高兴见到我的。这可能也只是生离死别后又重逢的一点惊喜,慢慢的我们只会变成联系人名单上的一个账号,点开之后之后几年前发的最后一句,根本不像告别的话语。
我们终究要说再见。
我想着这些事,胃有些不舒服的皱紧。老陈看我落后了一点,停下来在前面等我。
“之后你们要去哪?”
我问。
老陈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我们可能会顺着那个碗相关的事情往下查,”他还是回答了我,“当年去过一次日本,现在拿到了线索,估计会再跑一趟。”
真的好拼命啊,我又叹气。“你现在能告诉我你想得到的到底是什么答案了吗?”我说,“就是…我就是想问问。”
他似乎在思索,这里可能是风口,风往里灌,吹得我有些冷了。我又开始觉得自己这样问有点过线。
“算了,”我推他一下,“你刚好点,我们不要站在这里吹风。”
“你记得我和你讲过,我什么时候确定自己的梦有预知能力吗?”
他突然说。
我隐约记得有这件事,他说的是有一次梦见一个名人被刺杀了,几天之后,那个人真的死了。
我和他说,他点点头,“是的,我梦见自己站在火车站台上,那时候是晚上,火车停靠,站台上有很多人正在排队进检票口。”他好像正在回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梦,“突然有人开枪,三声枪响,人群中的一个人倒下了。”
“我看得非常清楚,”老陈微微皱眉,“还看见了那个人的脸。我当时在美国,做了这个梦之后,我马上联系了国内的朋友,拜托他确认是否有此事。”
“对方两天后回复并无此事,当时我并没有涉及太多他们那个方面的事,因为只是一个梦,所以也不好再说,就只当作是自己想错了。”
“直到又过了几天,他确实在火车站被人暗杀,我才确定这并不是一个梦,而是预知到了未来。”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了,”他苦笑了一下,“但还觉得有些可惜…毕竟它的影响太广了,提前知道结果,反而总让我有种自己能做到一些事的错觉。”
“那是1913年的事情。”
老陈看着我。
“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我看着他,他看上去就是三十来岁的样子,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年龄。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一开始有点惊讶,随后我又意识到,似乎很多很多时候,他都并没有掩盖他一直没有改变的事实。
有的时候他的一些用词,一些习惯,总让我觉得他年龄比我大得多。就连周子末说他有过“包办婚姻”这件事都得到了解释,在那个年代,自由恋爱确实是少数。
我突然明白了老陈为什么要带我来见梁文敞,他和梁文敞经历了一样的事情,一模一样。
日本人在地下工事里追求的长生不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不是传说,而是现实,受到黑山的影响之后,人类会莫名其妙地停止老去,这种可怕的,意料外的畸形,正发生在我的旁边。
在预知了那件事之后,陈宣的时间也已经停止了流动,直到今天。
我不知道我应该表现出什么,但我第一感受到的就是恐惧。
活了一百多岁的人?这可能吗?这还能被称之为“人”,和我们同属一个物种的人吗?
我可能退后了半步,老陈张了张嘴,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叫我。
但他没有叫我,“我理解你的害怕,这就是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的原因,”他最终说,“我想要追求的答案…其实就是这个。”
“我想要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不会死。”他说,“我想要弄明白…命运赋予我的使命,到底是做什么。”
“我…”
我觉得他有点伤心,但开口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应该安慰他吗?无论说什么都有点多余了。大家都想长生不老,而这种命运真的落在某个人身上,裹挟着他走过百年岁月,大概又不是一种恩赐了。
我没有说话,老陈也没有,我们就这样站着,我还能闻到花叶间绿色的味道。
过了半晌,他先开口了。
“这里风大,”他说,“我们先上去吧。”
我们一前一后走上去,回到他的病房。
他看了我几次,我没主动开口,他也没有再和我说什么,只是交代了一些琐事,叫我记得体检,就说让我回去。
最后他把一个大果篮递给我,“我不怎么喜欢吃水果,”他说,“你拿去酒店吃吧。”
我接过来,果篮里有水蜜桃,我很爱吃水蜜桃。
我没有转身离开,他也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他在等待,等待那个我先迈出步子,走出他的人生的决定。
我就这样站着,牙齿磕在下嘴唇上,我的手臂被坠得有点酸痛。
“你知道,你和周子末就一样的人,”我开口,“你不能指望你就这样告诉别人一个惊天大秘密,然后别人就完全不在乎地的接受了吧?”
我看到了他的表情,他有点惊讶,我说过,我其实能经常让他觉得惊讶。
“我不是讨厌…不是不能接受,”我继续说,“但是我要时间,你难道告诉所有人这件事,别人都马上说那好吧,完全不会觉得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吗?”
“我没有告诉所有人。”
他抿抿嘴,也开口,“我只告诉了你和周…当然,还有一些需要帮忙的人。”
他和周子末说我完全能理解,“那你为什么告诉我?”我说,“我也没问这么详细啊!”
我提高了声音,那个果篮好重,我随手就给放在桌子上了,想和他理论理论。
老陈看着我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刚刚绷紧的眉头一下子松了,嘴角又有了点莫名其妙的笑意。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说。
我突然又很难受,我不能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再离开这个故事了。我像是看到了这个世界终于被掀开的一角,然后现在,马上,他们又要合上这本书了。
“你是不是可怜我,”我说,“你觉得我和你们跑了这么久,还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让我走之前要告诉我。”
他不说话了,他又有点惊讶。
“周和你说叫你走了吗?”他说,“我让他转达的是之后还需要你的帮忙,所以要他把你的事情安排好。”
我的表情一下子垮了。
“你扣他工资吧,”我的脸应该很臭,“他根本没说,他是你手下吗?你能不能把他开了?”
老陈轻轻地笑了,“我会考虑的。”他说。
最后,在这个下午,我抱着那个大果篮离开了医院。
已经到了秋天,这里的天气也很好,天空透亮,阳光温暖,上面有丝丝棉絮般的云,闲散地游走着。
我不太担心这一切了,一座山之外还有另一座山,一个故事外还有另一个故事。一件事的结束对应着另一件事的开始,生活没有确切的终止符,只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们不是短暂的一段插曲,而是一把把我拽进了新的生活。或许多年后我回想起这一刻,另外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就从我抱着果篮离开这里开始。
这样也不赖。
我感到久违的轻松,那种持续的,沉重的担忧终于随着这个闷热的夏天一起凋零死去。接下来秋高气爽,我需要担心的只是要不要给桃子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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