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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夜话_迟迟迟迟迟行也【完结+番外】(17)

  这就会让人产生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你知道她肯定是个人类,但总有一些特别细小的部分,比如说动作,比如说手扭转的弧度,会让你在那么一个非常短暂的瞬间里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人类。

  其他人也在盯着萨满跳舞。外面天色阴沉,帐篷里也有点昏暗,萨满点燃的草药烟气不大,但久久不散,她在舞蹈的间隙中不断地添加草料,整个蒙古包都变得烟云缭绕了起来,连她的身形都没那么清晰了。

  我不敢到处乱看,生怕像昨天一样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教授一直在注视着萨满,我也就只盯着萨满看。

  渐渐地,我发现她的动作不是毫无规律的。她的起跳,趴伏与行走都非常小心,刚开始我还能听见她落地的声响,在烟雾起来之后,她就像是踩在棉花上,连落地的声响都听不见了。

  我产生了一种非常古怪的设想:她好像是在躲避什么。

  这样想之后她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变得有例可循了。她时而趴在地面,时而攀上树梢,有的时候侧身躲入狭窄的缝隙…达吉铃的铃声被收住了,她的脚步也几乎听不见。

  我还看见了一个很明显的摸索的动作,非常的真实,仿佛她真的看不见东西一样。

  这种对未知的小心探索是很难模仿出来的,难道她在这一刻并不在帐篷里,而在一片黑暗中寻找着什么?

  在今天之前,如果有人说这种类似于“跳大神”的仪式是真的能通灵的话,我肯定会嗤之以鼻。我之前是完全不相信这些的。

  今天真的近距离看到现场,我才明白为什么农村还会有些人把神婆的话当作金科玉律。那种感觉确实是非常不同,你会觉得她似乎真的能和神仙沟通。

  萨满跳了一会,突然之间,她非常迅速且警惕地转头,看向了帐篷外。

  我心里一紧,觉得这不是个好预兆。

  接着,萨满就开始在桌子前的空地中奔跑了起来。

  这件事情发生得毫无预兆,但是帐篷里还是非常安静的,没有任何人在说话。我口中的马奶酒已经含得有些温热,现在的仪式变化又很大,我不清楚这是不是他们安排的内容,就非常集中精神,总是害怕自己不小心就把酒给咽下去了。

  萨满最开始是用双腿奔跑,后来发展为手足并用,像野兽一样绕着神台转圈。她频频往帐篷门的地方看,惹得我也开始向那个方向望去。

  但是那里就是什么都没有,也或者,有的东西只有她才能看见。

  很快,她渐渐地显示出了疲态。在烟雾之中穿行似乎给她带来了一些阻隔,让她没办法像刚才一样迅速地完成动作。达吉铃在刚才一直是没有响的,现在竟然轻轻地响了好几次,声音甚至有越来越大的征兆。

  她刚才在潜入什么地方,现在被发现了。

  这绝不是什么表演,萨满的肢体语言都透露着一种生死时速的紧张感。我的心跳也开始加速,我隐约觉得,如果她被发现了,这件事不会善了。

  萨满不知道是不是仍然在增加燃烧的草料,蒙古包里以神台为中心,四周的烟雾越来越浓。有好几个她的动作我都没有看清,下一秒达吉铃却飞了出来,被远远地甩到了我左手边的地上。

  我差点吓得离开位置,教授按住了我的大腿,叫我坐定。我隐约看见萨满似乎抄起了桌面上的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做了一个敲击的动作。

  闷闷地鼓声响起,那是萨满常用在通灵仪式上的手鼓。她仍在躲避什么,鼓点开始是比较慢的,随后越来越快。原本她在低声吟诵着什么,现在声音越来越大,似乎不再怕黑暗中的东西听见了。

  她越发激烈地拍打着手鼓,用的力道让我都有点害怕它会直接破损。她的眼睛在面具后变得有些模糊,那种奇异的感觉越发明显,我甚至隐约在面具的间隙中见到一种野兽眼睛才会有的红光一闪而过。

  萨满教信奉的神明多以自然神,动物神为主。为了完成仪式,她大概是请了一个动物神上身。而现在,她身上的神灵正在与黑暗中的那东西产生冲突。

  教授的手一直按着我的手背,我非常紧张,只能去抓我自己的袍子。萨满遇到的敌人非常难缠,她的身形在雾中来回穿梭,但动作越发迟钝,甚至有几次我看见她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抓住了,但马上又恢复了活动。

  我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萨满,很快,和奔跑开始的时候一样,她又突然停下了。

  她停的地方离我不远,她的脸还隐藏在雾气里。那只手鼓却被她举起,平伸到胸前。

  她的一只手盖在鼓上,另一只手在鼓下托举着。这面明显有些年头的小鼓被这样伸到了我的面前。

  上面的那只枯老的手掌打开,她的掌心,竟然拢着一撮纯黑的毛。

  有那么几秒钟我还在疑惑这是为什么,忽然之间,萨满就从烟雾中向我冲了过来。

  她新生的头颅上不再有那张欲盖弥彰的面具。那是一颗雄伟壮观的纯黑色脑袋。六只血红色的眼睛均匀地排列在两旁。组成它的线条是扭曲的,奇异的,像一团没有头绪的铅笔画活了过来,在深渊沾取了一些浓重的黑色。

  那些眼睛毫无规律地乱转,在三双主眼的前后左右,沸腾气泡般密密麻麻的小眼在睁开又消失。它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扭曲的,又都是和谐的,仿佛它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就应该以这副模样主宰草原。

  它的头不再是人类的头了。

  那是一颗马头。

  它冲着我,仍然在在隆隆地嘶吼着,露出一条蛇的黑色信子,上面滴下了纯黑的毒液。

  我的眩晕感一下子就上来了,眼前的一切乱七八糟地闪动着,像电视机出了故障时的屏幕。我快要吐出来了,刚刚抬起手想要阻挡它咬住我,那一口被我含了好久的马奶酒,趁我不注意一下便流进了我的喉咙。

  这一切都发生得特别特别的快,烟气像失去了什么支撑一样突兀地散开,萨满站在中间,她身上支撑她的那种东西消失不见了,她变回了那个老太太,老态龙钟,走路都需要搀扶的老太太。

  她慢慢地,颤颤巍巍地,把那面手鼓放在了地上,然后直起了身来。

  “25,39,01,0237。”

  她突然用普通话说。

  教授没有任何动作,她在说完这句话后仍然站在原地,过了一会,我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她的面具下滴了下来,一滴,两滴,然后哇的一下,喷在了沙地上。

  是血。

  这个时候教授站了起来。“把人带出去,”他说完,后面的人才开始行动,“成功了。”他说。

  其实他们看起来并没有特别专业,但他们似乎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等待一个命令,便有人动起来去搀扶萨满,搬动桌子。

  我坐在原地,仍然惊魂未定。教授重新蹲下,捏了一下我的肩膀。

  “表现得很好,”他说,可以听出他的心情不错,“我们已经得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她…她没事吧。”

  我听见自己说。

  教授愣了一下,然后很轻地笑了。“林先生,她请了马神上身,肯定是会有一定危险的。”他说,“但是,我们当初去找她的时候,话还没有说完,她就答应了下来,我想,应该也有其他的东西促成了她的决定。”

  “你说,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控制了她?”

  我问。

  “比那个可怕得多,”他耐心地回答,“你以后就会知道…能操控你的,除了命运,再无其他。”

  我愣愣地坐在原地,看他们把萨满抬走。她的面具已经被摘了下来,她的眼睛还睁着,眼白全是血红色的,应该是里面的毛细血管全部都爆裂了的缘故。那张苍老的脸隐约带着一点微笑,平静而欣喜。

  她的女儿站在旁边,帮她拿着那副面具。她的脸上也非常平静,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或许这真的是命运,我想,人的出生会不会就是带着一个目的的?就像是写在你的档案里的一行字,你自己没有办法去看,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究竟要干什么,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但是有人设法看见了,他们了解到了自己的使命,并且,或许,他们对这个答案并不是特别满意。

  在这一刻我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我抓住了一种虚无缥缈,又仿佛能让人最终落到实地的答案。每个人都在提出问题,而答案,则是一种美妙的奢侈品,唯有极少数人才能享用。

  这些人,或许就是我眼前的他们。

  第10章 草

  婚礼结束后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这群人都各自散开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我夹在中间,无所事事地坐着发呆。

  在他们的这个队伍里面,接触到核心的这些人都非常的有默契,往往一个不确切的命令,他们就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这种默契应该很难被机械性地训练出来,他们应该是经常搭档来进行冒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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