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不知道在哪看到过,柔弱的绵羊会被雷声惊吓而四肢僵硬,无法移动。我现在就如同一头绵羊,被这种近乎狂暴且毫不掩饰的力量定在原地,脊背僵直,半分都无法动弹。
马也受到了很大惊吓,长嘶一声,狠狠地颠了我们一下。金毛用力勒住马缰,控制着它不乱跑。我按住胸口大喘了几口气,金毛在我后面搂着我的手更紧了些,把我拽得紧贴着他的胸口。
我耳朵嗡嗡作响,听见他好像和教授大声喊了什么。大雨瓢泼而下,劈头盖脸地砸到我的脑袋上和脸上,金毛几乎把我完全按在怀里,向着一个方向狂奔。
我昏头转向,只知道紧紧地抓住缰绳和金毛的衣服。雨噼里啪啦地倾泻,我的眼睛几乎没办法睁开,所有能抓住的地方都变得滑不溜秋,我的手指几次打滑,攥得几乎让绳子嵌到自己掌心里,感觉掌纹都被磨浅了一层,却还是时不时被颠得失去平衡,在马背上乱晃。
我们大概又跑了几分钟,雨声变得闷闷的,我还没反应过来,背后就空了。
金毛在下面喊“往下跳!”我勉强睁开眼看了看方向,就跳了下马,被他一把接住,晃了两下才站稳。
那边教授也下来了,我这才看见眼前有一个有些破败的大蒙古包,约莫和我们之前举行婚礼的那个蒙古包一般大小。这座孤零零的建筑像一个巨大的白色的蚕茧一样匍匐在雨幕中,在雷光中若隐若现。
它安静得如同不存在,每当草原陷入黑暗,它似乎都短暂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唯有电光点亮夜幕,它才于黑暗中蠕动着攀出。
这里原来能够遮蔽雨水的帆布有许多已经掀开,在狂风暴雨中扑棱棱地拍打着,如同一群翻飞的白蛾在钢架上歇脚。我们冒着大雨,牵着马从蒙古包侧面的一个大的豁口处进去,金毛第一,我跟着他,教授断后,等人和马都进来了才松了口气。
一进到里面,雨声马上就小了很多。我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环顾四周。
蒙古包里黑咕隆咚,我从包裹里拿出应急防水灯点燃,也最多照到前方两三米的地方。虽说能暂且遮蔽风雨,但是上面破损的地方有些多,屋顶四处漏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滴滴答答的,泡得地面泥土软烂,小水坑一个接着一个,四处都是滴水声。
有几次闪电从外面劈下,我借着那一瞬的光亮,隐约能看到这里的布置。里面的陈设明显比较破旧,四面都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东西,也有好几处大的破损。床、矮桌这些生活用品的颜色都是那种灰沉沉的木质调,被褥和床垫都已经糟烂得不成样子,脏兮兮的,显然已经被弃置许久了。
雨水把这里泡得极湿,蒙古包的骨架被风雨咀嚼着,在内部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响声。这边的风雨不知道是否频繁,让人很担心它是否能撑过这次劫难。
教授和金毛要先把马安顿好,我四处看,发现我们站的这个地方顶棚破损算是比较多的,在右手边斜前面那里会更干爽一些。“前面会不会干一点?”我提着灯往前走,那里也有雨水,还不小心滴到了我的眼睛里,“我刚刚看见前面破的地方比较少。”
“行,往前走走,”金毛说,“老陈,马就拴这吧。”
他们也点了应急灯,边缘朦胧的三团影子被映照在帆布上,这里的光源多了一些,我也更有点底气,往前走了几步。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声音,雨明显没有之前大了。我把应急灯调得更亮,四周照着向前走了几步,这里的土地都比前面坚实一些,等一下可以在这里驻扎。
我往前走,暂时把应急灯放在前面的矮桌上。我用手按了按桌面,桌子还撑得住,就长叹一口气,就准备先坐下,至少休息两秒。
我的手刚刚骑马的时候好像是被缰绳划破了,现在整个手掌都热剌剌的疼。我低头就着灯光看了看手掌,湿漉漉的掌心肿了一片,等下要问他们拿点药来擦擦。
天色很黑,代表着教授和金毛的那盏灯只在我几步远的地方,我眯着眼看手掌,总感觉里面似乎扎进了一根倒刺,便靠近光源仔细看看。
“干什么呢,”金毛说,“手破了?”
他还算说了句人话,我应了一声“应该是”,用手捻了捻发红的地方,到处疼成一片,倒是也感觉不出来是不是扎了根刺。
“等会帮你看,”金毛和老陈那边已经开始准备卸东西了,“过来帮忙。”
我抬头看向他们那边,准备过去。就在那一瞬间,比起他们明显是活人的身型,我几乎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另外一个影子。
有一个很高的黑影,正站在他们斜后面的地方。
那个黑影的轮廓异常清晰,头顶戴着一顶类似帽子的东西,肩膀很宽,按照身高来算,至少两米以上。它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的,似乎是垂着头,向着我的这个方向。
那是个什么东西?从我们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停在那里吗?我们所有人都是从它身边经过的…难道在我们进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在看了?
我盯着那个方向足有十几秒,黑影没有动,金毛和教授还在无知无觉地做着他们手上的事情,整个蒙古包里只有他们翻动行李的声音和点点水滴声。
“那个,”我轻声说,“你们左后面…好像有个影子。”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金毛的反应速度极快,直接抓起了灯就怼向了他的右手边。一瞬间那一片被完全照亮,影子的真容也暴露无遗。
那是一件蓑衣,搭配着一顶草帽,挂在破烂的墙壁上,向下没精打采地垂着。
金毛捡起了一块木条,扔向蓑衣。蓑衣晃了两下,帽子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它身上的整体性一下子就被破坏了,现在它看上去就只是一件无人在意的破败衣服,惨兮兮地悬挂着。
“没有东西,”金毛笑了一声,我本来以为要被挤兑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来干活。”
教授在那边低声和他说了句什么,金毛也应了一句。我的心跳还隆隆的没有平复,我把手放在胸口,心脏明显地在胸腔里一鼓一鼓地跳动。
有点丢人,但还好,我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去抓灯,金毛也做个人了,可能是情况紧急,不然肯定要被他各种笑。
我提起灯,摇曳的光扫过了我的侧后方,随着我的手挪动到前面,那里又暗了下来。
我面向前,愣了几秒,又提着灯,还是转过身去,向后照了一下。
在我的侧后方,有一张浮肿发白的大脸,脸上的肉胖得似乎能挤出水来,两只眼睛也拧着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眯缝着看着我,刚好与我的灯打了个照面。
原来不是在他们后面,而是在我后面啊?
我已经不清楚当时把我钉在原地的那种感觉叫什么了,我内心是极端恐惧的,但我甚至没办法尖叫出声。我的喉咙里颤动着,发出一种嘎啦嘎拉的声响,像是某几个音节卡在了喉咙里没办法弹出。
那张脸看着我,眯了眯眼睛,笑容更扩大了些。
“来了啊,来了。”
它说话的时候声音含糊,含着不知道多少口水,就这么两个词就喷了我一脸。那种湿润的感觉终于把我和现实世界的联系重新建立,我尖叫着向后退,在泥泞的地面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爬。
面前的人站了起来,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它像一个藏在黑夜中的暗影,由平地逐渐立起,化作实质,凝聚为一。
“才来,”他呵呵笑了一声,“你们是谁?”
他的汉语讲得有些口音,但也能听清楚。这个时候两支的高强度手电的光已经聚焦到了前方,黑暗被射穿,那张脸被手臂慌忙遮挡,一切的神秘竟然都被这一刻轻易撕裂了,显露出真正的容貌来。
这竟然真的是个人。
我呆坐在地上,甚至有些感觉摸不到头脑。刚才的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不是假的,但他又很明显就是个人类。
黑暗不会让你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一旦被照透,他身上的那些违和感全部都被灯光剥离了。
这个人大概有一米九那么高,里面穿的是迷彩服和长裤,外面披着一件灰扑扑的蒙古袍子,腰间还搭了一条动物的皮毛。他除了肤色之外都看上去像个蒙古人,看表情也并不是凶神恶煞要扑上来咬我们几口的。我们用强光灯照他,他也就只是打着手势急急说了几句蒙古语,大概是让我们别再对着眼睛照了。
教授和金毛听见他说话,就把灯打低了一点。那个人有些适应了灯光,拿下了手臂。
他的脸仍是刚才看见的浮肿发白的模样,但现在他动起来了,脸上有了些其他的表情,倒也没有刚刚那么吓人了。
“我在这里好几天了。”男人向着我这个方向走了几步,他说话时像一匹马一样喷着飞沫。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教授拉了我一把,“天气不好,羊走失了,我来找,迷路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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