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背过去别看。”
周子末完全不顾我的死活,我踉踉跄跄爬着到了树背面,想睁开眼睛看一下脚底有没有东西,结果看到白桦树上的那些眼睛全他妈的在眨,还是不同频率不同速度的。
我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随便找了个位置抱头坐下,等待着那股劲儿过去。周子末那边每一次撬动发出的声音都像是在我头骨内侧刮擦,那种只要听到就觉得极其酸涩的声音让我脑袋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开始发疼。期间我又吐了一次,幸亏他结束得比较快,不然还不知道这种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大约十几分钟过去,周子末喊了一声你过来看看。我再睁开眼睛,眼前树上的眼睛已经不再眨动了,我就知道这次算是混了过去。
我强撑着走过去看,周子末站在碎成一块块的石像前,地上一大摊黑绿色的粘液,我只扫到一眼,嘴里就泛起了酸味。
“刚刚老陈说它泡在水里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他扒拉着那些碎片指给我看,“再加上这个姿势…这头羊也不是石像。”
“它也是被生出来的。”
他棍子指着的地方的形状非常眼熟。羊蝎子火锅可能很多人都吃过,但我可以保证大家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嵌在石头里的羊蝎子。
那是一整条清晰、完整的脊椎。
“真的是疯了…”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泡在羊水里的巨大石像,里面孕育着怪异的多腿怪物,到底是什么把它生出来的,它即将要生出来的又是什么?
它在这样的一具无机质结构中孕育出了俄罗斯套娃般的生命体,它们环环相扣,互相孵化孕育,新生之前即是死亡,死亡过后仍未新生,一切并非为了繁衍,而是一片毫无意义的混乱。
我突然记起我看过的一个小视频,视频里说女性还是婴儿的时候体内就已经有卵子了,如果以后她生了孩子,变成孩子的那个卵子、母亲,和母亲的母亲三者就曾经在一个躯体内共存过。
这个事情有点古怪的震撼和浪漫,但把人换做石羊,这件事就只剩下诡异了。
我站在周子末面前,看他弄这个那个,“你怎么知道这个传说的,”不是这里不能联网我真的怀疑他们上网查了,“这个故事听起来也太小众了。”
“还好吧?”周子末说,“其实这样的传闻还挺多的。”
周子末说草原人民在很长的一段历史里都是以部族聚居的形式生活的,信仰有些杂,大部分都来自于自然,其中“长生天”属于信仰范围最广的一支。但因为部族不同,对于“天”的信仰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名称,总的来说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既然他们认为天是永恒的至高神,那么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经常会被赋予一些特别的含义。
草原地势平整,视野开阔,天上的流星,地上的石头看得都比较清楚,所以比较容易捡到陨石。这些陨石往往会被有这种信仰的部落当作收藏,甚至有一些特别大块的,还会被部落当作神供奉起来。
“到这还挺正常的,”周子末说,“但是很快就没那么正常了。”
在内蒙有历史记录的那些年份里,曾经有过几次古怪的记载。
一次是大概在宋朝左右,有一本野史随笔记载了一件怪事,说到宋朝使节前往当时的辽城,恰好那边附近一个边陲小地上报藏有一块陨铁。该陨铁生了一副美人形,眉目皆栩栩如生,似天女下凡,且估计有千斤之重,是极少见的大小。当地说是宝物,所以想要献给宋朝。
使节随着当地人前往观看,只见这块陨铁被牛羊皮紧紧捆扎,只隐约露出一点人形,像是坐着抬高双手舞动的模样。
等到牛羊皮全部揭开,使节才连连惊叹。此石不仅是像,简直如同雕塑一般,眉目只是几道线条,但确实传神,且皮肤异常光滑细腻,如玉般光洁,触之生温。
使节想要将此物带回去,已经打包好走到回程的路上了,走了几天,又突然出现了异样。
使节睡在驿站床榻上的时候,半醒半寐之间,只见到窗口影影绰绰飘来一位美人,身姿窈窕,跪坐在窗前左右舞动双臂,似是在翩翩起舞。
使节只觉得是之前看了陨铁后发的梦境,没有在乎,沉沉睡去。而清晨醒来推开窗子,窗台上赫然两个膝盖的印子,昨夜确实有什么东西跪在此处起舞。
再向上看,使节心上一惊——他发现窗纸上,大约是起舞美人眼睛的位置,也破了一个小洞。
这东西在起舞的同时,正透过窗纸盯着他。
使节吓了一身冷汗,不再敢把陨铁带走,又不能随意丢弃,只好想办法编造了个陨铁夜半化作飞仙离去的故事,又同亲信把那块东西埋入地下才最终作罢。这个故事甚至在另一些书中有所对照,可信度应该不低。
第二个故事是解放后的,有牧民家里收藏了一块陨石,他说石头上有甲骨文,一直很用心地收藏着,想要捐献给国家。
当时有人来内蒙考察的时候他献上了这块陨石给专家鉴定,专家看到之后说这个是假的,因为陨石上根本没有字,对方大概是有某种精神疾病,出现了幻视。
不过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专家还是给了一些钱收走了这块陨石,算是奖励他为国家做出贡献。
“我见过那块陨石板的图片,”周子末说,“有一个平面打磨得很光滑,其他的几个面还是比较像陨石。”
“那个牧民说上面有字,他照着看见的字画了下来,也没人能认出是什么。”周子末说,“但是确实有些地方有字,这人后来被拉去检查,发现他眼皮里面纹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字,反正挺离谱。”
妈的,外星人?
我其实小的时候看过那种科幻世界,里面每隔两期就会问一遍是不是真的有外星人。我对于这件事是不太相信也没有不信的。宇宙这么大,外星人不太可能完全不存在,但既然宇宙这么大了,我也不觉得我们能这么容易遇到外星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石像是外星来的,”我说,“是外星人。”
“可能是外星来的,但一定是人吗?”周子末说,“你先入为主了。”
那就是外星羊?刚才听故事我还吓了一跳,现在完全不觉得吓人了,人类一思考,那种本能的恐惧就会消退。更何况外星人给我一种走进科学的感觉,就感觉骗人的成分居多。
或许是看到我满不在乎,周子末又补了一句。
“这里的磁场混乱,电信号无法传播出去,其实怀疑这里有能影响磁场的东西一点也不奇怪,”他说,“并且我们最开始也有过一种怀疑。”
“公主被称为草原上的流星,或许也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部落首领的女儿…而是真真正正的,一个随着流星降临的生命。”
“不知道怎么的,大家都把她当作人了而已。”
外星生命改头换面混进人类当中的故事常有,美国阴谋论里的蜥蜴人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我之前也刷到过一种伪人视频,那种类似人,又不是人的东西,确实可以激发出人类的恐惧。
我早已确信公主并非人类,甚至没有类似的原型。说是地外生命也好,还是什么神啊鬼啊也罢,最根本的问题不是我们需要确定她是什么,而是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我们又怎么避免被她弄死,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周子末还在那里研究,突然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
我直接心跳空了半拍,血液一下子凝固了,半晌才缓过来。那个人在这个时候绕到了我侧面,我看见了,是老陈。
我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用那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我们距离火堆有一段距离,我站在火光的范围内,他大概是看见我被吓到了,对我说了声对不起。
是的,我们还是这样说,如果我刚才被吓到心脏骤停迅速死掉,对不起有什么用?他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神出鬼没??
“周,”他又轻轻拍了我肩膀两下,头已经转向了周子末那边,“过来了。”
周子末“啊?”了一声,看向我这边。“干什么?”他说。
“过来,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老陈说。
周子末还有些疑惑,他的表情很明显不知道老陈在说什么,把我也搞得有点懵了。“他说要去一个地方,”我说,“过来啊。”
刚说出口周子末的眼神刷的就变了。
“谁说?”
他问。
在他说出口的同时,我注意到了某件刚才一直没有发现的事情。
我们站在火堆的侧面,我和周子末都有一条被火光拉长了的影子,老陈也有,他的影子比我们稍微更高大、细长,像波浪一样,在无风的枯叶间夸张地抖动肩膀与手臂,仿佛在进行某种古怪的舞蹈。
但是他的手还放在我的肩膀上,他的手还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尖叫着想要甩开他的手,他似乎有些出乎意料,被我推得向后退了半步。这个时候他的脸仍然是朝向周子末的方向的,而直到现在,在微弱跳动的火光下我才刚刚看清楚他用什么对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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