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在如此的昏暗中,那个代表着公主的模糊白色影子反而更加清晰了。我可以看见她动了,她的手向前指去,我们左右两边的那些后背就全部缓缓转向了我们的方向。
他们扭动,协调着四肢,甩着胳膊,如同新生儿适应他们本世的躯体。
然后他们开始向着我们冲了过来。
我喊了一声“他们在追!!”也不知道老陈和周子末听见没有。在突如其来被剥夺的光线中,一个个新的生命从地下爬出,我还看见游丝般的黑影在迅速地穿梭移动着,像那种电影里的水墨特效,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
这时,公主敲击了一下鼓。
鼓声如雷霆,震耳欲聋。那些黑影一下子被敲出了凄厉的嚎叫。那种嚎叫声像马的嘶鸣,我隐约也似乎看见了一个马头一样的影子,在声响中消失殆尽了。
我们很快经过了那里,那里有一个尸体没能完全爬出来,我看见了,她穿着的是类似于军服的衣服。
她头顶应该落下的灵魂并没能顺利归位,这一刻很多事情都得到了解答,我知道,周子末腰包里的那撮黑色的马毛也一定不见了。在初入草原时那场玩笑一般的婚礼上,萨满伸出手,扣在鼓面上的那个灵魂,就来自于我们刚刚所见的地方。
这片草原上,时间是一个混乱的回环,如同把四五件衣服的扣子全部随机扣在一起,每个瞬间都能在过去和未来同时找到呼应。
老陈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周子末跑到了前面去,也没有再叫他把我扔了。他稍微放缓了一些脚步,给了老陈一个眼神之类的什么吧,老陈就也慢了下来。
我还没疑心他要把我扔下,他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怎么的也接收到了他的信号。他把我放下,我跟着他跑了两步,周子末又把我扛起来了。
这样没有背着舒服,但我认了。周子末体力应该还剩下不少,他背上我都没有怎么减速,只是太晃,我更想吐了。
在这片混乱中,我听见了一点水声。
那是河流的声音,我几乎马上想到了他们在河里打捞出来的东西。地下工事绝对在河的附近,我们是不是快要到地方了?
“林江淮。”
我的视线上一秒还是整个草原,下一秒整个视线都被公主的脸占据了,她又来了,她的脸还是那样,甚至泛着淡淡的,柔和如珍珠一样的光,在我倒着的时候,脸也倒着看我。
“来我这里。”
她说。
“我不!!”
我尖叫,但还保留着半分神志,只是用力地抓了大概是周子末大腿的地方。他卧槽了一声,还是没把我扔下,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跑。
这个时候我已经看见河堤,河堤和水有一定落差,他们商量好了一样都跳了下去,蹚着水前进。那些背对着我们的人在河堤上甩着手奔跑,没有骨头一样,被完全未知的力量所支配着,漫无目的地完成这场追逐。
在两分钟的最后一刻,我发现河流是在逐渐扩大的,河堤被踩踏地不断掉落下土来,前面的水流更加湍急,而在塌陷出,我看见了一块暗色的血迹。
血,刚刚我见过的,好像刚刚也是在这个地方…
一簇黑灰色的毛发,正要落在那片深深渗入土地的鲜血上。
我猛拽周子末,大喊“过去!!”周子末爆了一句粗口,但他可能以为我看见了什么东西,就还是顺着我的力量向那个方向调整路径。
我们默契得像骑马一样,等他跑到差不多的地方我拼命伸手终于够到了那撮毛发。那摸起来就像是一簇兽毛,软软的,我把它攥在手里,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如果我见到了,但我没做,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这不是因为这件事和谁有关系,而只是过不了我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但是,妈的,我真的是个以德报怨的圣人,等我能活着出去你必得给我供起来,死了你也得给我年年磕头。
我这么想着,后面已经有背目人跳到了河里。老陈喊了一声“前面!”我也看见了,前面有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周围的河水打着转儿汹涌地向内泄入。
无论那里是不是入口,后面水声越来越大,我们估计都要跳了。我闭上眼,周子末直接把我跟背包似的晃了一圈,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我抱到了前面,我们朝着洞的地方一头扎了进去。
我最后一眼看见的是无数背目人朝我们抓来的手和公主远远的虚像,天际炸裂开一束耀眼的雷光,白光倾泻,她背后的云层中翻滚着,似乎是两只横瞳眼睛的模样。
我知道,那是一头在云层地底穿梭都犹入无人之境的,羊。
接下来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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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末就是个畜生,他是个对自己感情很不坦诚的人,他说这些话其实也并不是这样想的不然之后也不会妥协,所以他是个畜生但是也没有那么那么坏的地步,可以骂他,不要骂我,谢谢大家!(鞠躬
第41章 神地
“这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山田平次郎说。
“周围啊…都是黑压压的,一直都没办法出去。连天空都看不到,真的要疯了。”
我不敢轻易地同意他说的话,这里确实暗沉沉地压抑,从早到晚一点光线都没有,甚至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但也总比外边要好上一些。自从那些吵闹的人走了之后,这里只剩下我、山田,还有几个几乎不说话的二等兵。
他们全都被吓破了胆吧,除了完成中尉的任务之外,整日都像瑟瑟发抖的小白鼠一样聚集在一起,即便晃动钢槽也无法将他们分开。哪个掉队了,都会马上追上去——就是这样的几个人。
我还好一些,山田比我先转入这个支队,经验或许会更丰富些,但看上去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我也只能徒劳地安慰他,“一定会很快结束,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山田坐在桌子上看向我,眼珠生涩地在眼眶里摩擦着。“他们是骗了我们吧?这里不对劲啊,桑原,你难道不觉得不对劲吗?”
我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然而现在,我们都对这个现状无能为力。
甚至我自己也在怀疑这件事,有时越思考自己的处境,便越觉得恐惧得喘不上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只能勉强自己不要多想,否则大概马上就要发疯了。
我带着自己混乱的心思,胡乱安慰了几句,直到他稍微平静下来,不再说话了。我们的实验还未完成,我也不知道具体应该做些什么改变现状,只能先去把手头的工作做完。
解剖台上的尸体血渍已经完全干涸,我戴上目镜,继续将它腹腔处的薄膜分离出来。
“我想回去啊,”山田还是坐在一旁,没有动,“我觉得我错了…我不应该过来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办法,”我说,“等我快些弄完…你先去休息吧。”
“你说,如果我向这里的神明忏悔的话,它会接受吗?”
山田最近总是说这些毫无依据的话,让我有些不耐烦。我们是医学院同期毕业的,当了一年军医后就转入了这支部队。他算得上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但最近他变得脾气古怪,我耗费了许多精力开导他也并无好转。
我修习的并非精神科,但他的表现我认为极有可能是某种精神问题的征兆。他从前完全不是这样的,比如说神明之类的,他从来都不相信它们的存在。
“不要胡说了,你不是一直都不相信神明的存在吗?”
我这样随口回答道。
就在那一时刻,躺在解剖台上的那个类似羊的动物尸体突然抽动了一下,踢到了盘子,发出了一声巨响。
我被吓了一跳,山田也是,他甚至惊恐地叫了出来,声音十分凄惨。
“只是神经反射而已。”
解剖台上的尸体早已被分割成两半,如果不是在这种提心吊胆的压抑环境下,我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一定是山田的话让我疑神疑鬼了,他的状态就像一片阴云一样纠缠着我,这样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崩溃。
我找来扎带,把那条羊腿和旁边的推车固定在一起。显然这具尸体并不是羊的,但我也只能服从命令,把它当作“羊”来看,不去深究,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或许做什么都可以,又做什么都不对。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对外面的恐惧,但留在这里,我的恐惧也没有丝毫的减退。
刚刚的那一下,我的手术刀掉到了地上。我弯腰捡起,习惯性地想要拿一把消毒过的。
我转过身,只看见一双腿。
山田站在桌子上,离我很近。他的脸紧紧地贴着弧形的墙壁顶端,这样侧着头,用晦暗的眼睛望着我。
“我听见外面的声音了,”他喃喃地说,“有火车的声响,是来接我们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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