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唇枪舌剑，却丝毫不曾减去地狱境给她们带来的危机感。
此刻, 仙门百家各大宗主皆位于一个大阵之中, 阵法中央幻化着一道莲花虚影, 花瓣赤红隐有黑纹，其上业火滚滚，火灰飘摇直上，宛若深处地狱彼岸的业果累累的红莲。
正是这朵红莲让琉北星心头直跳, 只消一眼便会冷汗直流。
姬家家主，终于在此时缓缓现身。
他仿佛在此境等待许久，一身玄袍绣满莲纹，与头顶的莲花虚影遥遥呼应。
“各位宗主答应前来，不胜感激，之前因华清莲狱无法与各位相见，多有得罪，还望诸位海涵。”
他举手作揖，语气平淡。
“客套话便不用说了，”开口的是一位颇有威望的仙门宗主，他道，“不知这华清莲狱有何特殊之处，一定要将它作为仙门大比的试炼之所？甚至还需我们仙门百家共同出手方能撑起秘境。”
琉北星同样想问。
姬无常要各大宗主入境，琉北星并不明白楚唯为何会答应这个条件，分明她之前还提醒过此行大凶，莫要凭生事端，姬无常提出的这个条件赤裸裸地写着有诈，楚唯还偏要向里头钻。
姬无常依旧平静：“华清莲狱乃姬家秘传之宝，由上古青莲所育，若是能让莲种完全盛开，便可跨越生死边界，通往彼岸之处。”
“又有何用？”
姬无常继续道：“不知各位是否听过一个传闻，传闻中鸿蒙初判，万灵未形，众生惶惶之下，愿念聚而成道，及至四时有序，生死有常，善恶有报，天道便隐于太虚，藏匿于众生之中。待至后来仙州大乱，神族平定战火，天道再次显形，赐下神髓，复又不知所踪。”
“神族确立后，几千年来大乱不断，可天道从未有一次出现世间，不知各位会想到什么？”
他只是停顿一瞬，并未给在场之人思索的时间：“天道从未消失，可神族早已取代它的地位，只因众生之愿不在天道之上，而聚在神族之身。集众生之念者，方能有移山填海改换因果之能，这便是天道式微的根本。”
“姬家主此言何意？”
“为人者为神，唯有集众生之念者才可成为神族。华清莲狱集姬家世代之愿，若有仙门百家相助，便能抵至彼岸——神族所在，天上宫阙。”
换而言之，飞升成神。
姬无常话音落下，如同闷雷炸开，各宗主皆陷入沉默。此言此语过于狂妄，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有这般飞升的方法。
有人质疑道：“神族陨落多年，天上宫阙是否仍在不可得知，何况方才不过你一己之言，教我们如何相信？”
姬无常并不辩解，只道：“是真是假全凭各位定夺。”
琉北星冷笑一声，刚与开口反驳，便见得楚唯先出声：“既是如此，姬家主又何需寻找神髓？”
他自阵中走出，去到姬无常面前，缓缓道：“为让各位宗主心甘情愿来到境中，姬家主可谓是煞费苦心，放出消息说自己已寻到神髓，我想不明白，为何已有飞升之法，还要将神髓拿到手中呢？”
姬无常轻轻看他一眼，反而问道：“上弦门门主到了么？”
楚唯笑着：“不曾。”
“那么我无可奉告。”姬无常声音冷冽，自有一股傲慢之气。
楚唯并不恼怒，他抬头看向头顶的莲花虚影，忽而问道：“我似乎曾在何处见过这朵莲花，一时却想不起来，诸位掌门之中可有识得的？”
苍月宗主发话，旁人总归不敢将话落到地上，一位老妪拄拐站出：“老朽倒是识得。”
楚唯恭敬道：“前辈请说。”
老妪花白眼中浮现幽光：“也是在姬家所见，不过算来已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此莲与上任姬家家主的法宝一模一样，那位姬家主行事张扬，性情喜怒不定，阴情乖张，靠着这个法宝，在仙州可是掀起了一阵大乱。”
姬无常看她：“前辈所言的上任家主，正是华清莲狱的开辟之人。她带领姬家重回七家之列，这般功业，还望前辈慎言。”
老妪听得，生起一阵怒火：“哼，若不是姬家，她甚至不配出现在我口中！如此心肠歹毒的女人，死时不惜拉上修真界十万修士作她的陪葬，难不成还要我将她高高供起不成？”
姬无常垂眼：“你总归是在姬家的地盘上。”
他说罢，脚下霎时生出无数血莲，血煞之气浓郁到如成实体，老妪就在他面前，被吓得连连后退，甚至下意识祭出了本命法宝。
“姬家主，你要对我动手？”老妪质问。
“只是请你回到该回的地方。”姬无常道，他的目光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过老妪的身影，傲慢至极。
穹顶之上，那朵血色莲华缓缓旋转，姬无常玄色衣袂无风自动，声音却平静得令人心惊：“诸位道友门下弟子，此刻皆已入华清莲狱。诸位若是无意，便当做一次寻常大比，若是愿助一臂之力，便请运转周天灵力，共同送入大阵之中，唤醒上古青莲。”
一时间许多宗主摇摆不定，场中气氛凝滞，众人目光不约而同投到楚唯身上——
他们在等苍月先做出决断。
琉北星不住担忧，立马神识传音：“不可，我的卦象从未出错过，答应他定无好事。”
楚唯却未在第一时间回应。
琉北星听到天边又一记黑雷劈下，亮光照彻楚唯冷肃脸庞，他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道：“我知晓。”
琉北星柳眉倒竖：“你要答应他？我不同意！此般作为，无异于将宗门弟子的性命作赌注。身为一宗之主，岂可如此轻率？”
楚唯轻轻叹了口气，叫了一声“北星师姐”。
这声却如重锤敲击在琉北星心头，琉北星微微愣住。
“我方才说莲花虚影十分熟悉，并非套话。”
“你忘了么？师父死时，在他伤口上也有这样的莲花。”
“可……”琉北星失神，她怎会忘却，木不识死时的惨状仍历历在目，那场巨变令苍月宗伤亡惨重，不仅掌门仙逝，也让君青玉闭关百年不出。
脚下忽起一阵阴风，卷起些许火星灼烫皮肉。莲花幻影在风中摇曳，竟与记忆中的血莲渐渐重合。
*
一百年前，苍月宗
主峰古钟沉沉而鸣已三日不绝，琉北星跪坐亦星峰叩天罗盘之下，双目紧闭发丝散乱，身前叩天罗盘悬空而转，万千因果丝线自其中蔓延而出，却始终寻不到熟悉的气息。
忽而殿门轻启，楚唯推门而入，眉间尽是倦色：“仍无师父音讯么？”
琉北星睁眼，脚下因果线千丝万缕，回头时猛地吐出一口血，更显得面色苍白如纸。
她指间微颤，颓然垂手道：“师父的因果被什么遮蔽住了，我七日不歇探问，可依旧一无所获。”
她抹去血迹，虚弱道：“师弟他们可还活着？”
楚唯闭了闭眼，回以惨淡一笑：“仙门集结两万修士，其中还有几位大乘，布下了天罗地网，我……无能为力。”
“什么？”琉北星气血翻涌，她强咽下涌上喉头的一口血，蹭地站起来：“师弟他们不过二人，皆身负重伤，仙门至于如此赶尽杀绝？”
她内心生出无力的绝望，愤恨地砸向地面：“好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听闻神髓现世便抑制不住贪婪本性？就算拿到了又如何？谁敢据为己有？”
楚唯在她身边坐下，撑头按住许久，深深疲惫道：“神髓可以在任何人手中，却决计不能在辞凤阙手中，没了师父力保，仙门自然有无数理由出手。”
琉北星攥紧了腰间罗盘，“既敢留下红莲为引，便是存心要我们追索，我定会追查到底，不死不休。”
她咬牙：“苍月弟子交由我照顾，你多带几个人去寻师弟他们。既是我苍月门人，生死都该由苍月处置。”
“你果然也放心不下么？”楚唯望向她，两人眼中皆是不约而同的深深忧色。
琉北星沉默一阵：“前日他们独自离开时，我便心有所感，总觉得我们会很久很久都见不到他们了。不是生死之间的永隔，而是他们的因果线彻底断了。”
“以前总说你神神叨叨，可如今……”楚唯深吸口气，“我竟也有相同的预感。”
十日前，苍月掌门木不识失踪，掌门殿上只留下一朵淡雅红莲，莲心浮着一行血字——鬼域少主辞凤阙仍在世间，神髓便在其身之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辞凤阙身处苍月的消息便飞速传开。
不过三日，仙门百家便齐聚苍月山门，勒令交出辞凤阙，苍月宗死守山门，血战数日，终究元气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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