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一点,分明口中说着此事紧迫,可一言一行中却不见焦急之色,仿佛一切都在他心底推演过, 分毫不差地进行着。
谢弥书轻抚手中莲花,神色间几分挣扎,过了许久才再次溢出一抹笑,那笑容中如有久久无奈的叹息:“听闻阴魉之名仍不起波澜者,世上还有几位?我若要取信于人,须得道出我与姬无常的真正关系,届时仙门百家还会听进我的请求么?”
“那我便可以?”辞凤阙嗤笑一声。
“自然可以。”谢弥书将那枚几次把众人带入姬无常记忆之中的桃叶举止眼前,眼神几欲将叶片洞穿。
桃叶脉络延伸,苍翠欲滴,因风而稍微蜷曲边缘,握在手中只是一枚极普通的叶片,丝毫瞧不出能够展开他人的记忆。
“世间知晓阴魉即为神族之灵者不多,大多数人以为我们不过是辞空山引来的域外魔种,姬无常算一人,上弦门门主也算一人,还有一人,我认为便是你。”
桃叶遽然变大,只将辞凤阙和谢弥书笼罩其间。层层迭迭的绿叶不断生长,形成一片潮,辞凤阙隐隐约约听到了海浪声,拂动腰间的金铃。
辞凤阙左左右右看上一眼,桃叶隔出结界,听不到外界声音。他轻笑着摇头:“当真可笑,我如何与你口中二人相提并论?我便当你给我看到的记忆是真,姬无常欲要炼化仙门百家的目的也为真,同我说了这么多,要我怎么阻止姬无常?靠送死么?”
“玉道友不必妄自菲薄,”桃叶中忽然落出一卷画轴,不过几寸长,谢弥书接住,单手一抖,画卷便徐徐展开。
辞凤阙挑眼看他:“你将阁楼中的女子画像拿出来有何用?”
“你认得她。”谢弥书笃定道,“画像之人是姬家上任家主,也是华清莲狱的缔造者。”他按住画像,一直以来蒙住女子面容的禁锢被他破去,让辞凤阙看清了那张脸。
“……”辞凤阙指尖被捏到发白。
“我也认得你。”谢弥书微微笑,“两百余年前鬼域覆灭的那日,我既见过她,也见过你,还听得你身旁的人唤你少主,辞道友。”
他抛去这几日一直以来的称谓,终于以真名相唤。谢弥书再不遮掩,索性将知道的事一口气说尽:“神族可勘灵魂,而鬼域之人灵魂纯粹,世间绝无仅有。我在酒楼中见到你时便猜测到几分,后来几经试探,见识到你的符术,彻底确认了你的身份——曾经的鬼域少主,辞凤阙。”
“两百余年前,她带领十万修士攻进鬼域,神墓因此而大开,你的朋友,亲人,皆在那日死去,我当时在妄海边上旁观了这一切,而最后终结一切的人便是你,天下十二大乘,你是第十三位,寻你相助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谢弥书,”辞凤阙的声音冷到极致,宛若玄铁刀光,只待割血见喉,“告诉我她的名讳。”
“姬落花,”谢弥书道,“姬家上任家主,名唤姬落花,若你可出手相助,我还会告诉你她的另外一个身份。”他收去平素轻佻的姿态,终于露出一丝恳求的语气,“我以神族之名起誓——青帝谢弥书,绝无欺骗。”
辞凤阙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好,我会帮你。”
*
谢弥书将辞凤阙带入结界中,场上瞬间只余下第一轻然与君青玉。
双瞳在灵力的滋养下隐约恢复几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的当个眼盲之人。第一轻然随意一扫,瞧见君青玉紧阖双目,面色如纸,又撞见修罗境中肃杀之景,油然而生一腔孤勇,认为此时小玉兄与谢弥书有要事相商,她应当看好小玉兄的役鬼。
她瞪大杏眼,一眨不眨盯住君青玉。
其实每每见到小玉兄的这位役鬼第一轻然便不由得生出许多好奇,看上去弱柳扶风,似乎会三步一吐血五步一晕厥,小玉兄那般厉害的人怎会收了这般虚弱的鬼来参加仙州大比,可思索来思索去总是想不出答案。
于是她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开口:“小青兄是如何被小玉兄收服的?”
君青玉似乎是笑了一声,可声音太低,第一轻然也不确定,十分犹疑。君青玉睁开眼:“他从未收服过我,我是他的师弟。”
“你们是师兄弟?”第一轻然讶异,脑中一时被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搅成乱麻,“哦哦,也行,对,师兄弟……”
她略显尴尬地将这个话题掠过,与君青玉聊起正事:“小青兄如何看待姬家之事?谢兄说得那般沉重,可教我们去救苍生,实在还是太遥远了。”
她不过一位初出茅庐的世家弟子,纵然天赋异禀,可却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实力。在她出门历练之前,父亲便告诫过她,第一家虽许登峰造极的志气,可这天下最难能可贵的品质却是知何可为知何不可为。
君青玉垂下眼皮,摩挲手腕间的那道创口,绵密而麻痒的疼虽细微,却难以忽略。他道:“这天下苍生如何,与我们有何关呢?”
“啊?”第一轻然惊得说不出话,对上君青玉似笑非笑的面容,头皮一阵发麻。
君青玉继续开口:“若姬家无恶,姬无常怎会杀死姬家人,若众生无恶,姬无常又能如何?他们不是说过么,姬无常只为‘恶有恶报’。”
第一轻然认为此话太过极端,可一与君青玉直视,涌到喉头的话便下意识落回肚中。她上一次有这般感受,还是家中的大乘老祖发怒斩下家族叛徒之时。眼前的君青玉仿若不是什么无名役鬼,而是与老祖同等境界,久居高位的上位者。
此人我难以看清,第一轻然直觉此人可能并不想与她闲聊,于是选择蹲在地上抱住双臂作沉默石像。
小玉兄你快回来罢。
君青玉眼神一黯,忽地强硬按住手腕。姬无常的记忆,总让他想起一些遥远的往事来,那是他深埋心底,以为早已遗忘的片段。
是一个极冷的深秋。
醉花都的秋总是比别处更冷,夜中更显幽寂。君青玉被人从屋中推出来透气,月色正浓,池塘水波一圈圈飘漾,他摇着轮椅到了池塘边,水面如镜,映出围墙上几枚旺盛枫叶。
他在水中瞧见自己的面容,寡淡无趣,像是纸上画出来的毫无生气的死物一般。他试着做了些表情,都如同皮影戏上的小人,看着不伦不类,于是他霎时失去了兴趣。
身后有人穿过走廊,愈走愈近,话语飘荡在风中。
“还好家中有他,不然我这修为不知何时才能精进。”
另一人附和道:“君家被上天眷顾,能有这么个孩子理所应当。走快些,长老只许我们留一炷香的时间,届时取少了血有你后悔的。”
君青玉缓缓退了几步,水波荡漾,将他的脸打乱。他晃着轮椅,慢悠悠地靠近那两人。
“两位来寻我么?”
十六岁的少年语气平静,身形板正地坐在轮椅之上,两只手搭在腿间,飘渺的似乎要被月色融化。
即便知晓少年的身份,可两人在看清少年身上的惨状时仍然生出一丝不忍。
君青玉的手筋脚筋早已被挑断,自颈骨处开始,一路向下至掌心,再到腿骨,脚腕,裸露出来的部分皆是深深浅浅的割伤,创口外翻,往往在皮肉尚未长好之际又添上新的刀伤。
君青玉自六岁时被族人发现血脉的异常后,便数十年都带着这样的伤口。
被发现血液能提升修为的那日,君家书阁起了场大火,留在书阁中的孩子们皆被活活烧死,唯有君青玉完好无伤地自书阁中走出,他没有灵力护体,可却安然无恙。
消息像野火掠过枯草,当夜一些长老便去到了他的茅草搭建的屋中——这孩子来历不明,是一位下人捡到养在君家的,平日里只做些仆役的杂活。长老去到时,君青玉正用一把钝刀反复地割锯手腕皮肉,坐在阴影中,就如同森然的鬼。
他腕间流出的血滴在一只死去的鸟儿身上,随即升腾起袅袅的热气,很快,鸟儿挣扎着扑腾起翅膀,从窗框边跌跌撞撞地飞了出去。而君青玉沉默着看向他们,神色极淡。
长老们很快发现他的血可以生人肉活白骨,能够助益修为大涨,并且无论如何放血,这个孩子都如同怪物一般不会死去。于是贪婪的恶种深深扎根,君家将这个孩子利用到了极致。
两人很快将不忍拂去,从腰间取出银针,眨眼间割破君青玉的手腕。一指长的伤口很快溢出鲜血,两人兴奋地掏出容器接住。君青玉浅浅转动瞳孔,突然问他们道:“死是什么感觉?”
“我怎么知晓?”一人不耐,“闭上你的嘴。”
君青玉鼻尖传来血腥气,他笑了笑:“之前的长老同我说并不算痛苦,能够带人去往极乐,我好奇这种感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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