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家主。”君青玉垂眸。
“走吧。”君诚命令道。几个长老让出一条路,隐隐形成押送之势,君青玉被他们围住,什么也不曾说,早已习惯一般推动轮子,跟在君诚身后出了门。
辞凤阙见他们从院中出去,绕过几道深水回廊,来到一处掩映在茂密林木间的幽深竹楼。他紧随其后,头顶月光渐被浓密树冠遮蔽,四下里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尚未踏入竹楼,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浓重得令人窒息。
君青玉进到竹楼中时,忽地回首一瞥。
辞凤阙从他眼中读出了不欲自己同跟上的意味。他本也无心窥探他人私密,于是在竹楼外随意寻了棵树跳上去,倚靠树干耐心等着君青玉出来。
从树上向外看,只能看见君家重重宫阙,一幢接一幢的宫殿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屏障,就像将人困住的无形结界。辞凤阙无端生出几分窒息感,想到君青玉,他甚至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只怕更加厌恶。
不多时,云层遮住清冷月色,辞凤阙心神渐松时,忽地手腕一疼。
他垂眸望去,右腕上突兀生出一道半指长的刀口,渗出了些血,但仍在可承受的范围内。这种念头才刚闪过,又是一下针扎般的痛感,左腕也出现了刀口。
下刀者并不停歇,不过眨眼,双脚又鲜血淋漓。四肢同时传来疼痛,辞凤阙呼吸稍微重了些。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辞凤阙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源源不断的血从体内流出,他们似乎下了无法凝血的药,辞凤阙坐直身子,眼睁睁看着衣衫渐被血染深,从枯黄叶间滴落。
如此放血,一个普通人撑不过半刻钟。但他们仍不满足,下一刀干脆利落地划过脖颈,手抚上颈侧,黏腻的血覆满掌心。辞凤阙忍不住咳嗽起来,难以承受这种凌迟般的疼痛,从树干上跌落。
“天杀的……”他扶住树干站起来,低喃道,“怪不得他同我说今晚会睡不着,怎会痛成这样?”
即便是面对十万修士时,辞凤阙也从未有这般狼狈的模样,所有疼痛皆因另一人而起,而自己无法控制,只能陪着他疼。
痛苦的折磨不过开始,辞凤阙眼前阵阵发黑,体温随着生机一同流逝,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那是死亡的寂冷。魂体若是发冷,单靠灵力是无法缓解的,只能硬抗。
辞凤阙无法想象在屋内的君青玉是何种表情。看今日情形,这绝非对方第一次承受这般折磨。在过往岁月里,他究竟踏入这座竹楼多少次?那些人又在他身上留下多少道伤疤?
怪不得他要死,这般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辞凤阙咬紧牙关,拖着几近麻木的双腿,踉跄着离开了这座浸满血腥的竹楼。
*
君青玉回到院中时,已是第二日破晓。
他身后分明是微暖天光,可他身上却寒凉如雪。月白衣衫被血染黑,秋风一吹,将他身形勾勒得更加单薄。
他看见辞凤阙在屋中:“你还在啊。”
辞凤阙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占据了君青玉的床榻,仰躺着望向黛青砖瓦的屋顶:“抓紧寻个法子死吧。”
君青玉推着轮椅到了床边,他俯视辞凤阙,许久才轻声开口:“你为何想死?”
辞凤阙没看他:“人总要靠一些念想才能活在世上,一旦那些念想都消失了,自然也没什么活着的必要。”
“但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些念想呢?”君青玉问。
“没有谁天生便有,那些东西都要靠自己去找。”辞凤阙说。
“是么?”君青玉若有所思,“要拥有感情才能体会到你口中的那些东西吧?这对我来说很难。”
“为何?”也许是两人都虚弱到做不了其他事,辞凤阙也生出了一点耐心,同君青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你难道没有感情么?”
君青玉摇摇头。
“那我打个比方,你家族的这些人如此对你,你不恨他们?”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君青玉道,“我想要活下去,就要体现我的价值,这不过是等价交换,我为何要恨他们?”
“你送出去的可有些多,”辞凤阙哂,“像你这般说,难道你既不懂爱也不懂恨?”
“没人教过我。”君青玉道。
辞凤阙艰难地坐起身,偏头看君青玉:“你很可怜。”
君青玉笑了笑,并不在意:“他们允我去无心崖转转,你要同我去么?”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辞凤阙内心翻了个白眼,这些名门望族果然还是那个德性,面上装得良善,私下在做什么腌臜勾当无人知晓。
辞凤阙上下打量君青玉一番:“你伤成这样,还有心思跑到那崖顶吹风?”
君青玉却不等他回答,已推着轮椅出了门:“你不愿的话就算了。”
辞凤阙坐在床上思索一番,飘到了他身边:“你推这个要推多久,我送你上去。”
他咬破食指,虚空中指尖飞舞,画出一道符文,印在君青玉轮椅两侧。
微风将君青玉整个托起来,辞凤阙站在他身侧:“走吧。”
爬过那陡峭崎岖的山路,两人又一次站到崖顶。
醉花都秋景一览无遗,风鼓动两人衣袖,将身上血腥肃杀之气带走些许。
辞凤阙在君青玉身边盘腿坐下,注意到君青玉往下的视线。
几颗碎石滚动着落下去,一层薄薄的云雾拢在山腰,空谷传来哀转风声,久久不息。
君青玉凝望许久,忽而开口:“从此处坠落,多久会到崖底?”
辞凤阙挑眉望他:“你要试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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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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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小情侣相约着跳崖啊,哦原来是我家
后天见[让我康康]
第74章
君青玉笑了一声:“会很疼吧?”
辞凤阙:“没试过。”
“你怕疼么?”
辞凤阙沉默一瞬:“不怕了。”
也许曾经怕疼, 但失去了那些会心疼你的人,自然就失去了害怕的欲望。
崖顶秋风寒意逼人, 辞凤阙坐了没一会儿便拉起君青玉:“走吧,昨晚一晚上没睡,别旧伤未愈又添风寒。”
来无心崖转了一圈,似乎将两人对陌生人仅存不多的耐心都消磨干净了,回到君家小院中后,一个在屋内休息,另一个在院中无聊打转,再无话可说。
辞凤阙坐在院中的水池边, 捡起一片飘在水面上的枯黄落叶, 仿佛透过它望见了鬼域的那片枫叶林,这个时节,十里长枫林会聚集起诸多鬼族,彼此间以枫叶为引,诉说衷肠。辞凤阙小时候被辞空山带过去的时候并不懂这些,只觉得连绵枫林宛若夕阳渐沉时的天空,握在手心的枫叶也沾了夕沉霞色。
天上降下一滴雨, 打湿叶片。
辞凤阙抬头,望向有些萧凉的天,心想老天爷真是会看心情下菜, 阴沉得令人惴惴。他余光瞟到未合上的那扇窗, 君青玉侧脸对着他, 因此并不能察觉到他的视线。
昨晚上经历了那些,他居然还有精力坐着。
辞凤阙生出一丝好奇,仰着脖子观望。
君青玉在临帖,他的字很好看, 遒劲飞白,自带一股大家之气,他临的是一首古人赞赏上等青玉的诗:
至宝不自献,韬藏亦英华。
余香被草木,秀擢幽岩花。(1)
辞凤阙在口中念着这首诗,收回视线,若是不计较身上的那些伤还有稍显怪异的性格,君青玉本人确实与此诗相配。
可惜了。
他仰头倒下去,这么一块“至宝”,也只能在君家蒙尘。
秋雨淅淅沥沥下起来,过了不知多久,门扇忽然轻响。
辞凤阙听到轮椅刮过细小石砾的声音,接着眼角便出现一片碧荷青的衣角。
君青玉没出声,雨滴在水面上溅起如蝶的水花,在君青玉眸中微晃。
他等到雨声小了些,缓缓开口:“家主告诉我,我的名字来源于这首诗。”
辞凤阙没搭话。
他仿佛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略作停顿后继续道:“为我取名的人,想必在我出生时也是满怀欣喜的,才会以‘英华宝玉’这般期许为我命名。可惜我从未见过他们。我并不生于君家府邸,当年被捡回来时,襁褓中只放着写有我名字和这首诗的笺纸,君家人便以此相称,至今不知生身父母何在,细想起来,确实如你所说,是个可怜之人。”
辞凤阙偏头看他。
君青玉:“但我今日却很高兴。”他支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有被雨打下来的一片枫叶,将那素白绢伞染上一点颜色,辞凤阙眼前空旷的天空被伞面遮住,他看见君青玉对他笑:“即便你是魂体,也会被雨染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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