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官媒冷着脸跳下石头,心道若不是背着官家差事,她堂堂一官媒,自该在城里富户的堂上喝茶吃果儿,哪至于天不亮就赶路,到此处和一帮泥腿子拉扯不休,还是早些办完差事,趁早回去要紧。
在周成祖的招呼下,她吊着眉眼进了院内,其余来相看的汉子与家里人,以及好些个看热闹的,顺势一齐涌进去。
霍家人站得算是靠前,叶素萍一看由官媒领来的人,小声嘀咕:“咋都是哥儿。”
哥儿不易有孕,故而在亲事上头不如姑娘吃香,譬如正经过礼时,按着现今行情,姑娘是能给到五两彩礼的,要是模样好嫁妆丰,还能往上再喊喊,反观哥儿,左不过三四两银就到头。
所以好人家说亲,都喜先说姑娘家,说不上才寻哥儿结亲。
不过叶素萍也只是说说而已,霍凌拖了这好几年,哪还有什么挑头。
再看来人,靠左立着的那个面盘尖尖、脸皮蜡黄,一副病容。
右边那个,该是年岁不大,手腕不及柴火棒粗,始终和左边的哥儿紧挨在一处。
至于模样,逃荒一路,都瘦脱相了,实也看不出什么,总之合在一起,都不像有力气干活的。
怪不得沈家没要。
叶素萍既这么想,在场其余人也差不多,都在交头接耳,嘟嘟囔囔。
当中属郑婆子话最多。
“那病哥儿断不能行,带回家倒赔药钱不说,治不好万一人没了,多晦气。”
“另一个矮个儿的还凑合,只是体格单薄一张板儿,怕是养胖了也生不出儿子。”
无礼且话糙,可在乡下,有几人不信这套?
当下好些人摇头,不多时,围了两圈的人走得只剩一圈,连带郑婆子也走了。
她家本还剩个小儿子没成亲,是打着省彩礼白赚个人的算盘来的,然而见这头两个都是赔钱货,如此傻事她怎会干。
就算不要彩礼,到家总还要给口饭,到时候没法传宗接代,照样白养一回。
又是个娘家根脚不在当地的,赶都不好赶。
人少了,周遭清净许多,小哥儿们仍默不作声站在那里,任人评头论足。
霍峰悄声问霍凌,“你怎么想?”
霍凌实则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来都来了,见大哥盯得紧,勉强问官媒娘子道:“不知这两人多大了。”
“年岁都不大,这小个子的今年十六,另外那个更大些,有个双九。”
赵官媒为打消村人顾虑,多说了几句。
“大家伙也别嫌他俩瘦巴巴的不像样,换你走上千里路背井离乡,不一定有人家气色好。到底是衙门查验过的,皆是身家清白,还不要彩礼,过了这村没这店的好事!”
要霍凌说,眼前的赵官媒真有点像城里牙行的人牙子,想着法儿把人留下。
霍峰有意让小弟看看那年轻些的哥儿成不成,霍凌干脆地摇头,说是觉得岁数太小。
“说是十六,看着和十四五似的。”
“你小子不是只挑人家肯不肯进山,怕不怕狗,咋还挑上岁数了?还不兴人家长得显小些。”
霍峰气得眉毛一竖,有心再劝,可惜霍凌犟驴脾气上来,就是不肯。
于是眼睁睁看着林家那个结巴小子把人领去了,两边互换了名姓,原来那哥儿姓肖,叫肖明明。
林母高兴得合不拢嘴,对着村长和赵官媒谢了又谢,还说要回家取鸡蛋来送,周成祖不收,赵官媒实是瞧不上,如此才作罢。
她守寡多年,只林长岁一个儿子,还没咋学会说话的时候,就被那混账爹打坏了一只耳朵。
后来倒是能说话了,只是磕绊不利索,怎也治不好。
加上家里日子紧巴巴,拿不出像样彩礼,林长岁二十了,亲事始终没着落。
别人挑拣哥儿家能不能生养,她知自家斤两,故而不嫌,有个人总比没有强。
就算真的不能生,大不了去外村同族里抱一个,自小养大,也和亲的一样。
那头林家人打算领肖明明离开,这头霍凌更是抬步想走,周成祖见状,开口把人喊住。
他和霍家兄弟的爹霍老栓交情不差,霍峰和霍凌还要管他叫一句老叔。
霍老栓人没得早,令他每每忆起都颇是伤怀。
在他看来,霍凌这小子真真儿是什么都好,唯独脾气太硬,像是隔辈承袭了霍家太爷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认准的事八头驴拉不住。
就说娶亲这事,再不接个人过门,怕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他不得不摆出长辈架势,点了点余下的小哥儿道:“我瞧这也是个好孩子,年岁和你差得不多,能咬牙活着出关的,定也不是没胆识的,岂不正和你心意?”
霍凌这才多看了那哥儿一眼,发现比起刚刚的肖明明,这哥儿好似浑然不在意自己身在何处,神情空茫,盯着地上一块石头出神。
霍峰打量半晌,不好拂村长面子,委婉道:“是不错,就是眼神看着有些木楞。”
别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赵官媒可不想费劲把人送到乡下,又原样带回去,闻言赶紧道:“哎呦,也怪不得他,谁还不是个苦命人了。”
她出城的路上听同行的流民说过几句,这会儿原样讲来。
“他本出身关内平安县,家里人丁旺,可惜逃荒路上死的死散的散,到长林县城外时,只剩他和他娘两人。”
“那他娘呢,没一起跟来?”
赵官媒摆摆手,避开那哥儿,朝霍家人压低声道:“他娘没福,在路上就害了病,没进城就咽气了。官府为防疫病,将好些人凑一起,点了把火,一并挖坑埋了。”
也就是说连个单独的坟包都没落着,这在时人眼中可谓大不孝,不然街头怎会动辄有卖身葬父葬母的惨事。
换了谁,谁心里都难过这道坎儿。
就连赵官媒都面露不忍。
“这不,他大悲一场,也病起来,好在县城里有义诊的郎中,好心给了两颗药丸子,道不是什么大病,吃几顿饱饭,养一养便好了。”
听了这故事,任谁再看小哥儿,愈觉他可怜。
分明就差一步进城了,哪怕孤儿寡母,多少是个依靠。
赵官媒方才听周成祖提了几句霍凌的境况,当下一张媒人嘴,说个不停。
“霍家小子,婶子这半辈子说成的亲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能害你不成?你只管听婶子一句话。”
她殷切道:“你就把这人领家去,保准亏不了。一来省了抵徭役的银子,二来得个人暖被窝,好人家的哥儿,灶上的本事和针线功夫不会差,都是从小练起来的,以后啊,你只等享福!”
“至多开始时辛苦些,你家发发善心,舍他几碗汤药,救人一命又不是坏事,这可都是福报!”
眼见她越说越起劲,叶素萍想及自家在媒人手上吃过的亏,忍不住打断道:“知娘子好心,只我家也是普通人家,没那好些余财做菩萨,领不领人,还得看有没有缘分。”
赵官媒一拍手,越发高声。
“缘分好,要我说,今日能遇见那就是缘分!要不怎么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见霍凌不言语,却也没拍屁股走人,她咂摸两下,觉得有戏,走近些添了把火。
“你婶子我是从县城来的,素日行走,多少能听见些风声。像这青壮服徭役,本就是天经地义,这几年是不缺人却缺钱,上头开恩,故而许你掏钱抵,万一下一年掏钱都不好使了,那可如何是好呦!”
她绘声绘色,说那修城墙、下矿井的苦。
“那真是吃不饱、睡不暖,没日没夜埋头干,去那一趟,回来不死也得脱两层皮!身子骨累垮了,回家来卖不了力气,挣不得糊口钱,岂不更难说亲,一耽误真就是一辈子。”
赵官媒为防人砸在手里,说得嗓子发干,见哥儿还在那充木头,不由阵阵头疼,往他后背拍一巴掌。
“你这哥儿,不赶紧说两句话,要是这门亲事成了,还怕没有好日子?人家霍家是下山村顶好的人家,善心又厚道!”
哥儿教她一拍,险些没站稳,关键时候是有人伸手,使一硬邦邦的东西垫了他胳膊一下,这才没摔倒。
他受了惊,终于肯抬眸看过去,发觉眼前杵着个高壮的汉子,刚刚用的物件竟是把匕首。
这等关口,还能顾及性别之防,哥儿因意外而睁了下眼珠,倒因此活过来几分。
他站直了道谢,想了想复问道:“……大哥可是猎户?”
霍凌没想到小哥儿会对自己开口。
方才看了半晌,他真当人已经麻木了,说句不好听的,似也无多少求生之志,一阵风就能带走。
不禁让他想起自己丧亲时的痛楚,爹走得早,十几年过去连面目都模糊,可娘亲去时当真是撕心裂肺,那阵子出门看天都觉天是灰的。
“不算是。”
霍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腰间,他常在山里行走,遇见野物的时候多,已练就了出手快的本事,用完后随手就插回了皮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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