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萧琨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日上三竿时他依旧伏在案畔,潮生的声音唤醒了他。
“吃早饭了吗?”潮生的人生乐趣有很大一部分在吃上,又朝牧青山说,“你今天想吃点什么?我找哥哥们要钱,让老乌去买给咱们吃。”
“昨夜的饼就挺好。”牧青山站在院外,与潮生对谈。
潮生说:“开封好吃的太多了,咱们去过个早集!”
乌英纵在院外示意他们声音小点,说:“别把萧大人吵醒了,他与老爷睡得晚。”
萧琨坐起身,身上盖着项弦的外袍,问:“项弦呢?”
乌英纵忙快步入内,躬身道:“老爷吩咐不必吵醒了大人,先前已沐浴过,与康王赵构往万岁山皇宫去了。”
“怎不唤我起来?”萧琨相当茫然。
乌英纵无法回答,只垂手站着。萧琨活动身体起来,去后院洗澡。
“叫上白驹儿一起罢。”牧青山说。
潮生与牧青山正要出门时,牧青山又想起他来,斛律光正照着禹州先前所教,一身白衣在院中打拳,修炼气息。
“你也去,”萧琨开始冲澡,朝屏风外的乌英纵说,“不必等我了。”
“是。”乌英纵便带着三个人,前去开封逛街。
萧琨实在羡慕这些伙伴,每天活得无忧无虑,天塌下来也事不关己,凡事都是他与项弦在烦恼。想到项弦,他为什么独自进宫了?
他突然明白了,城外的五十万流民,身份俱是契丹人,而自己也是契丹人。
面见宋太子时递呈奏折,乃是求人之事,以宋、辽之间一会儿结盟,一会儿相杀的关系,届时官员们必冷嘲热讽。
他这人脸皮薄,项弦无论如何,必须保全他的颜面,不让他上朝受辱。
想到此节,萧琨内心五味杂陈,洗过澡坐在厅堂上。
乌英纵临走时已摆上了早饭,乃是奶蛋所蒸羹食与包、饺等攒起的食盒。汉中大地的凡人已饿得啃树皮,开封饮食却毫无影响,依旧精美繁复。
萧琨想到自己族人,实在吃不下,简单用了些,翻找银两,对镜端详时,又心生一念,换上了辽国驱魔司使的装束,一身藏青武袍,外束白铁护心轻甲,离开禹王台,往北门外查看动向。
另一处,项弦抵达皇宫后,早朝初散,诸多官员见得项弦,纷纷道:“项大人!”
“萧大人呢?”蔡京拄着拐出殿,正要往御书房见赵桓,说,“这可是稀客。”
“萧大人还在家里睡觉。”项弦一眼扫去,便知大宋朝廷所发生的变化,蔡京回来了,并重新掌权,权倾朝野,与李邦彦、童贯等权臣彼此制约。
另一边扎堆的武将,则是平定方腊立下战功的韩世忠、京师拱卫李纲等人,一旁还站着与郭京交好的兵部尚书孙傅。
项弦简单与蔡京寒暄后,便朝李纲打招呼。朝中官员从前大多厌烦郭京,瞧不起这神棍,唯独对项弦尚属客气。
数月前魔族攻破万岁山皇宫,此等事在史上闻所未闻,当下所有人看见项弦,便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项大人今日有奏?”李纲问。
“有。”项弦也不多说闲话,开门见山道,“外头的五十万辽国流民,李将军预备如何处置?”
“哎——项弦!”高俅来了,问,“你那兄弟呢?可好久不曾见着了。”
项弦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这家伙,奈何正忙着,随口敷衍,心道稍后再与你算账。
“魔族在西域唤出数十万魃军,”项弦朝众人说,“俱被我司正使与高昌王联手挫败。数月前万岁山之难,各位大人亲眼得见,如今魔族将故技重施,以城外的辽国百姓为粮食,制造戾气,孕育天魔,若不想开封城陷入浩劫,必须妥善处置。”
高俅一脸茫然:“什么玩意儿?魃是什么?”
众人只看着项弦。
项弦也不解释,只续道:“我知道朝中各位大人顾忌宋、辽之争,立场各异,且容下官提醒一句,此事攸关大宋存亡,切勿意气用事。”
“项弦,”赵构来了,说道,“咱们走罢。”
项弦于是抱拳为礼,辞别众武官,跟随赵构前往御书房。
文臣交头接耳,讨论项弦之言,武官们却只互相使眼色,李纲又叹了口气。对宋廷而言,项弦虽以文韬入朝,所担任的却是驱魔司使一职,乃武官职位,武将们常将他视作自己人,多少有几分回护之意。
奈何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郭京长袖善舞,与权臣拉帮结派,这又令人对项弦带着几分忌惮。
正午时分,萧琨来到北门前,先购买了不少面、米等物资,雇了马车,出示官印,来到城外平原上。
开封城北面近十里开外,农田无法耕作,成为流民的临时居所。他们或是三五成群聚集在树下,或是以木板辟出遮挡风雨的简陋棚屋,赶也赶不走,人多势众,又怕起哄作乱。
辽人一路南逃后,来到这天下第一城外,处境虽仍然艰难,却至少能勉强活下来,开封的百姓心存同情,不时会赈济辽人。而在城外,偶尔也能刨些草根田鼠等物充饥。
宋军则如临大敌,在城外四处巡逻,只等朝廷议定,便采取最终行动。
衣衫褴褛的辽人纷纷起身,看着萧琨的车经过大路。
萧琨将车停在路边,用辽语喊道:
“都过来罢!”
流民当即一拥而上,开始疯抢,有人看似他们的头儿,大声道:“别扯破了袋子!是粮食!粮食!”
又有诸多妇人争先恐后,跪在地上,萧琨正要扶时,发现她们在捡散落于地上的米与麦粒。众多流民上来时,反而将萧琨挤到一旁,自己人争相踩踏推搡。
“是哪位朋友?”头儿用辽语喊道,“谢谢了!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五十万人,足足五十万,这么一车粮食,不过杯水车薪。马车上的粮食被抢完后,车夫生怕马也被饥民夺走,毕竟语言不通,宋人之于辽人而言又有国仇,当即道:“大人!我得先回去了!”
车夫逃回城中,流民渐渐地散了,唯独萧琨站在旷野中,双目通红。
不久后,那辽人的头儿过来,说道:“这位朋友,都是契丹的父老乡亲,过来说说话罢。”
萧琨触景生情,半晌后哽咽起来,一时彼此都悲从中来,萧琨拉住那陌生人的手臂,与他抱在一起。
御书房中,赵佶手捧项弦一夜写就的奏折正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赵佶道,“你是通晓天道的人哪,探花郎,何以落了执念?”
赵佶的心情相当矛盾,既赞叹欣赏项弦这个人,又相当恨他不识时务。这份奏折写得情真意切,旁征博引,极有才华,只可惜他不愿入文渊阁,非要去当驱魔师。
赵桓坐在左首下,蔡京、童贯随侍在侧,项弦被赐了座,赵构则在御书房内的门边站着。
“亡国之难,”赵佶读完奏折,说,“自古使然,先贤有话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不错,但若换作大宋被辽灭国,你以为,辽人会善待大宋的遗民么?”
项弦心道这时候你又不说“诅咒亡国”一类的话了。
“官家,殿下,”项弦待得插话空当来到时,方解释道,“这不仅仅是好生之德的问题,官家可曾想过,天魔缘何会在神州大地不断转生?”
赵佶将奏折扔到一旁,笑道:“朕从未得见天魔,全凭耳闻,史实上亦稍有记载,你这话可就问得强人所难了。”
赵桓想开口劝说,项弦却示意无妨,解释道:“天地间怨气、戾气过多,无法被天地脉净化时,便将凝聚为‘魔’,上一次,想必官家已深受其害。”
年初被魔人夺舍那一劫,赵佶最后记忆乃是与冒着黑气的郭京一个照面,再醒转时,皇宫内乱七八糟,建筑虽恢复了,珍藏的书画与奇石却被毁了大半,全过程俱由旁人转述。过后赵佶连着做了大半月的噩梦,还是与郭京这名被夺舍的老兄弟长谈彻夜,郭京用人君者需历尽劫数,又以自古帝王将相,不免要战妖邪,替百姓肩负痛苦等传说相劝,才稍得开导。
宫中百官非常默契,谁也不敢多提,被项弦这么说起,赵佶又仿佛亲历一次劫难,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
“所谓‘魔’,究竟藏身何处?”赵桓此刻问道,“既时时祸乱神州,我人族亦不乏有志之士,两千年来,就不能有一了百了、根除祸根的办法么?”
蔡京从前只将天魔一说视作市井孩童闲谈,到得今岁,方知不可小觑,又道:“项大人可曾查到天魔如今身处何方?未能将魔族尽灭,是否我方战力仍显不足?”
天魔之说,存在久远,近千年来竟有愈发猖獗之势,甚至入侵人族朝廷,三百年前的安史之乱便隐隐有着魔族祸乱的影子,如今已成为不可忽视的影响,身为应天授命的赵家,自然只想彻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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