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潮生还以为是做梦,喊道,“这么大的城!”
萧琨说:“歇会儿,我累了,稍后再进城。”
项弦让萧琨坐在一块石头上,潮生则爬到树上,眺望一里外的开封城景。时值岁末,过年的华灯已张挂起,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冬闲时分,集市开张,人声鼎沸。
只不过沿途飞来,除却中原之地的少许村庄有灯火,大地上的多数区域,则是一片黑暗。而开封就像荒野上的光岛,被一层梦境般的华丽光彩笼罩其上。
“那是什么?”潮生朝树下喊道,几次险些摔下来。
乌英纵捋了衣袖,几步跃上树杈,一手搂着潮生,朝远方眺望。
“你爬树真厉害。”潮生诧异道。
“我是猿。”乌英纵说,“那叫风灯,祈福用的,用一根绳挂着,悬在空中。”
“我背你?”项弦问萧琨。
萧琨休息了一会儿,起身说:“走罢,我休息够了。”
萧琨眼里倒映着满城灯火,骤然间生出“回家”的感觉,空荡荡的心仿佛有了着落。
龙亭湖畔全是摊位,有玩灯的、杂耍的、套圈的、蹴鞠入门的。以湖畔为第一环,空出容两车并行的道路后,围湖摆了第二环饮食摊,其外第三环则是货摊。
再往外的第四环,便是开封八大楼了。
乌英纵被潮生拉着去逛摊,临走时说:“老爷,我去买外食。”
项弦打发了他们,萧琨说:“你看?哪怕最初再抗拒,该相好的两个人凑在一起,依旧会相好,怎么都逃不掉。”
项弦笑道:“那是因为咱俩都不陪潮生玩,他小孩儿心性,自然找愿意陪他的人。走,咱们去套圈。”
项弦拉起萧琨的手,到龙亭湖畔去游玩。
“副使,”萧琨说,“我带着大伙儿在天上飞了一整天!你让我现在陪你去套圈?!”
“回家也是顺路,”项弦说,“玩一会儿嘛。阿黄呢?阿黄!”
“别叫了,”萧琨说,“又找高太尉家的鹦鹉去了。”
“这都知道?”项弦诧异道。
“项大人来啦!”
“项大人今天玩多少钱的圈?”
萧琨:“你还是常客??”
“今天射箭罢!”项弦答道。
项弦接过箭,数出一半,分给萧琨。萧琨昨夜一直在做梦没睡好,眼下困得要命,只想就地躺下,奈何项弦在耳畔吵个没完,只好陪他射箭,赢集市上的小玩意儿。
“你要玩就玩,”萧琨实在看不下去,说,“能不能好好射?”
“我准头是真的不行,”项弦说,“所以才常来练。”
片刻后,项弦塞过来一件东西,乃是赢得的小摆设,说:“送你了!当作给我传国玉玺的回礼!”
“别在集市上说这件事,”萧琨被吓清醒了,“当心惹来麻烦。”
萧琨也得了一个,不想细看,随手递给项弦:“给你。”
“这算交换信物么?”项弦笑道。
萧琨不回答,跟随项弦回驱魔司去,残阳之下,项弦又几次伸手来牵他,萧琨只不接。走到禹王台下时,项弦快步追上萧琨,借着夕阳的残光侧头看他。
当初沈括曾感慨道:“你现在还不懂,世间万物与缘法,俱由‘情’之一字而起,你的一生、你的抉择、你的所作所为,俱在与人纠缠。
“你无忧无虑,全因你现在尚未遇见那个旗鼓相当的人,命中注定的人……”
从萧琨在巫峡长江岸畔说出那番话起,不,也许更早?当萧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刻开始,项弦便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似乎就是那个“注定的人”,更将与自己纠缠一生。
他把手搭在萧琨的肩上,这次萧琨没有推开他,两人只沉默地往前走着。
昨夜过后,项弦突然有种保护他的冲动——萧琨带着诸多使命,突破了重重艰难与折磨,来到自己的面前,看似要带着自己去一同战胜天魔……项弦今日却明白了萧琨真正的心里话——
——他在求助。
他在朝自己求助,他迷茫、孤独且无所适从,不愿轻易展示出他的脆弱。
在这世上,再没有别的人能保护他了,他只能找我。
也许对他而言,路上的每一步,都是这般罢?
“萧琨,”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还知道回来?”
顿时把项弦吓得不轻,萧琨瞬间将项弦护到身后,一手按刀。
只见驱魔司巷外,趴着一只巨大的蓝灰色的狼,正懒洋洋地以后爪挠耳背。巨狼蹲伏于巷墙的阴影中,身上毛发乱糟糟的,不少地方还纠结成团,带着跋山涉水后的污垢,犹如一只流浪狗。
项弦正在走神,压根注意不到附近,萧琨则正没精神,这明显是只大妖怪,收敛了一身妖气,是以两人都不曾察觉。
待得萧琨回过神,怔怔看着苍狼,苍狼以男性声音道:“萧琨?你们谁是萧琨?”
项弦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望向萧琨,萧琨朝项弦说:“自己人,进来说罢。”
司外两只石狮子在苍狼面前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吭。
项弦一瞥苍狼,想起萧琨提到过的同伴,用口型问了句“朋友?”,萧琨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来处理。
回往驱魔司内,一切都显得如此熟悉,阿黄倒是先一步回来了,在鸟架上睡觉。萧琨进门后长出一口气,轻车熟路走入正厅,摘下佩刀放上“山海明光”牌匾下的置剑架,项弦也把智慧剑扔了上去。
萧琨习惯性地朝正使位上一坐,解开衣领,舒了口气。
项弦与萧琨对视,萧琨扬眉。
“你还没上任呢,现在还是我的位置。”项弦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左下首还有位置。
“归我了,”萧琨本不想坐,但项弦开口,便不能遂他的意,于是也学着他说,“谁先看到就是谁的。”
项弦认真道:“你当正使?”
“不服气?”萧琨说,“我是大驱魔师,咱们打了一场,已分出胜负,萧大人屈尊来南传当司使,是你得了便宜,还有谁反对?”
项弦见萧琨坐上正使位时颇有模样,心中不禁一动,仿佛家中多了一位真正的“老爷”,让他坐也无妨,本来就应是他的。然而见萧琨坐得理所当然,项弦便忍不住想捉弄他。
“任命文书还没下来,像什么样子?”项弦半是玩闹,半是认真地推他。
男声又诚恳道:“两位青天大老爷,这儿还有客呢,你俩打情骂俏,是不是等待会儿没人的时候再玩?”
萧琨将项弦推开少许,项弦终于让步,说:“坐过去点儿。”于是与萧琨共坐了正榻。
院中走进一名身高九尺、虬髯雄伟的彪形大汉,声音粗犷,袒露胸膛,现出健壮胸肌,身上衣服既旧又脏,看那模样似乎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收拾过了。
“这又是什么二圣临朝啊?”那彪形大汉道,“你们谁说了算?”
项弦来回打量这家伙,苍狼那个头相当有威慑感,容貌也极有狼形,仔细看来,虽然他与乌英纵大抵差不多高大,威猛气势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琨一手覆额,说:“虽然再见你很高兴,可是……这会儿我实在不习惯。”
项弦:“你们见过?”
“啊,”宝音粗声粗气道,“认得我啊,这就好办了。”
说着,他四处看看,走到一侧,在客位前就座,又说:“我已找了你许久,萧琨。上京里头现下到处都是金人……”
“变回女身说!”萧琨终于受不了了,这壮汉与他印象里的宝音实在对不上号,令他总觉得无比怪异。
项弦:“???”
项弦打量萧琨,说:“你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吗?”
“我没有。”萧琨解释道,“因为她原本就是女的。”
“你又怎么知道?”宝音莫名其妙,继而想到自己是室韦公主,大驱魔师听说过也不奇怪。
“大姐,”萧琨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找你男人是不是?但你这么说话,让我很为难。”
项弦:“他居然是女的?”
宝音粗声粗气,说:“我到处找你帮忙,简直心急如焚,你在这儿纠结我是男是女做什么?这很重要?”
萧琨:“这不……好罢好罢,你喜欢就好。不,我现在不想与你说话,你找项弦说,失陪。”
宝音忙道:“别!叫我恢复原身,也得先洗澡啊!我这臭烘烘的,一个多月了,像什么样子?”
萧琨一指外头,说:“侧院里,竹墙后有沐浴地,耽搁这一时半会儿,你男人不会死的,去罢。”
宝音只得起身去收拾洗净,项弦取出自己的地图与计划,对照上面的名字。
“他的爱人是白鹿,叫牧青山,是罢?”项弦说。
萧琨困得不行,说:“且先让我睡会儿,再与你细说。”说着往侧旁一倒,倚在项弦身上,倒是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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