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大人匆匆赶来,一边忙着正衣冠,一把年纪险些被门槛绊倒:“陛下要到了, 快。”
众人停止讨论,连忙抓紧做手头的事情。
结果刚刚才检查完还没一会儿,门外便响起太监尖锐的声音——
“陛下驾到。”
皇帝率领一众皇子和大臣抵达,幽州那位新册封的皇子格外趾高气扬。
容倦关注点不在皇子身上,眼神一瞄,终于见到了那传说中云鹤真人的弟子。
长得有鼻子有眼的,是个人而已。
当然这只是在他眼里,在场其他官员看到这真人弟子时,无不是目露惊叹。
站在帝王身边的年轻男子一袭道袍,道冠牢牢束紧长发,手握拂尘,有一种飘逸的羽化登仙感。
旁边雪团子似的小道童陪衬下,整个人跟画似的不真实。
皇帝看上去心情不错,进殿后直接免去众人行礼。
今天大督办,谢晏昼等都在,再加上还有皇子们,按品阶划分下来,容倦和孔大人只坐在比较靠后的蒲团上。
至于容承林,因病无法到场,皇帝私以为他是因为丁忧责罚一事抗议,心中添了份不满。
没有着急炼丹一事,皇帝坐于主位,看着年轻道士,一副我考考你的样子。
“云鹤真人信中讲,你擅长看相。”
年轻道士颔首:“略通。”
皇帝明明还挂着和善的笑容,却当场抛出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那道长来看看,朕这几位皇儿,哪一个有帝王之相?”
官员们一愣,皇子们更是下意识紧张起来。
送命题摆在面前,换作一般人这时必然会吓坏了,但年轻道士却很平静,那双仿佛能洞察世事般的眼睛,开始一一掠过所有皇子的脸庞。
对东宫位置虎视眈眈的二皇子和新册封的皇子此刻最为紧张。
年轻道士看得很快,平和回:“都没有。”
满座皆惊,皇子们面色微变,太监内侍们都跟着紧张起来。
皇帝看不出喜怒,让他再仔细相看。
年轻道士只道:“人的相貌约十年左右会有一变,小道道行尚浅,是目前看不出。”
针落可闻的几秒,大家呼吸都不敢放粗。
片刻,皇帝忽然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说:“朕正当壮年,让你看长远,确实有些难为你了。”
皇帝一笑,官员们纷纷附和,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近座的大督办看着高兴的皇帝,又看了看无动于衷的道士,不知在想什么。
不起眼的外侧区域,容倦全程目睹皇帝被哄成胚胎。
帝吹真可怕,都快亡国了,哪里来的帝王相?
他小声用腹语问孔大人:“你觉不觉得这道士的眼神不太对?”
孔大人疑惑。
容倦总觉得这道士看皇帝没有丝毫看天子之态,当然也并非佛家所提倡的那种众生平等,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炼丹多寻求僻静,年轻道士却没有这个要求。
待皇帝终于提到炼药,他直接在众目睽睽下,开始进行原材料的溶解。
银炭骨加热,年轻道士择用一鸡蛋型罐体,再将溶解后的东西软布填入,后悬于丹炉内。
容倦眯了眯眼,早期蒸馏器啊。
面对行云流水的手法,皇帝丝毫不吝啬称赞:“朕记得年幼时,见过云鹤真人出手炼丹,那一次,解了宫中时疫。”
道童用专业仪器辅助,年轻道士腾出手,颔首道:“师父已入臻化境,不知小道一生可否有机会超越。”
工部尚书赞道:“道长已经超越了。”
年轻道士幽幽问:“那小道道号为何?”
官员:“云鹤真人的弟子。”
“……”
众人面面相觑,皇帝的笑容都有几分不自然。
对了,他叫啥来着?
“礐渊子。”
众人恍然,原来是礐渊子道长啊。
年轻道士微笑。
全都在关注道士名号时,最前方谢晏昼朝容倦看来。
这位就成功活出了自己,大家现在都快忘了容恒崧亲爹是谁。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容倦嘴巴动了几下。
那道士起叫这么拗口的名字,能被记住才奇怪。如果叫走地鸡真人,你看谁会忘?
谢晏昼笑了下,不置可否。
将周围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礐渊子只觉夏虫不可语冰。
如果道号太简单,怎么能确定是真的被人记住?
他此行便是为了达成夙愿。
师父云鹤真人一生著书百余本,其中《黄契经》不但重新定义了人体经络和养生修仙的关联,还提出了一种‘新道’,被誉为奇书。
礐渊子试图钻研过很多新颖的东西,可到一半,发现师父都研求过。
直到今年,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师父没有考究过的方向:
都说天子有真龙身,假设用皇帝当药人,进行一些药物实验是否会有不同结果?
那传说中的真龙气是否真的存在?
云鹤真人也觉得这个范畴挺有意思,加之多年来始终未曾放弃大兴道教,便上书为徒弟引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丹炉周围的空气中漂浮起紫色的浮沫,随后这颜色不断变化,最终炉鼎竟升起了类似彩虹的光束。
官员们叹为观止,直呼祥瑞,听得皇帝喜笑连连。
容倦在其中跟着用口型瞎喊:“玩味无限,彩虹随身带。”
都给这道士炼出彩虹糖了。
整个丹成至少需要几个时辰,皇帝自然不可能一直等着,晚上宫中还设素食宴饮,确定顺利后便先行离开。
皇帝和皇子们先走,高官伴驾,最后轮到容倦他们行动。
殿内一股药味,谁知道有没有毒素,反正闻多了头晕。容倦一刻都不想多留,拔腿就走。
孔大人处事周到,临走前不忘对礐渊子说:“若有所需之物,派人告知礼部一声即可。”
礐渊子盯着丹炉,随意客气地点了下头,余光在扫到容倦时,忽猛地一顿!
此刻整个殿内人都走了大半,空旷了很多,容倦又站在靠左的位置,没有什么视线遮挡物。
礐渊子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完全定格住,不可置信看了三遍他的脸,瞳仁因为强烈的情绪刺激扩张。皇帝有句话没说错,摸皮摸骨,看人观相,他在这方面的造诣不低。
而他在那少年人脸上,看出了很多,竟又什么都没有看出。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上一秒看到的东西,下一秒就会被推翻。
有时看尊贵至极,有时又合五衰相。
那张脸矛盾的,甚至是‘空’的。
无相。
怎么会有人无相?
精、气、神在一个人身上像是完全分离的,明明还有气血,印堂散得却是青灰色死气。
等礐渊子回过神追出门时,左右已无那道身影。
周围宫人们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小道童追出来:“师兄,怎么了?”
礐渊子半只脚陷在雪中:“见鬼了。”
小道童天真笑着:“这话师兄在没见到山匪时,已经说过了。”
一路来开销太大,因为师兄错误估计,没有及时补足盘缠,最后一段路程走的格外艰辛。
“不,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真见鬼了。
迎风站立,天空中的雪花落在肩头,许久,礐渊子仔细回想关于那无相之人的点滴,但什么都想不到。
先前暖阁人太多,他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么一号人物。
礐渊子寒星般的眸子,倒映出丹炉下的火焰。
找到了。
这是一个别说师父绝对没有探赜过,整个道教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求索范畴。什么药人,什么真龙天子,在这之下都渺小如尘埃。
一个全新的论题出现。
“终于让我找到了……找到了!”
·
宫门外,谢晏昼的马车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
容倦撑着伞从宫门走出,初雪的冷气让脸颊显出虚假的气色,脸蛋一时昳丽到了极致。
“怎么这么久?”谢晏昼还以为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快出来时,碰到了救过的一个宫人。”对方似乎落了份不错的差事,对着他感激了许久,耽误了些时间。
马车的车帘落下,容倦接过谢晏昼递来的暖炉,揣在袖子里,暖和地喟叹一声。
那份惬意好像能隔着空气传递过来,谢晏昼神情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在容倦睡过去前,他及时提醒说:“云鹤真人年轻时性情乖张。”
别的道士只是神叨,这位是出了名的疯疯癫癫:“离他的弟子远一些。”
日常和这些道士打交道最多的便是礼部,容倦不以为意颔首:“放心,没事我才不进宫。”
相关工作自然会有其他人去对接。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满,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者自古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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