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石杵:“青臻那孩子,胆气壮,不信邪。什么牛鬼蛇神,猛虎凶兽,他都不放在眼里。”
老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具体的事例,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点光。
“就前两年,咱拱水村闹过一头凶恶的老虎。不知怎么惊动了它,下山祸害,村里好些牲畜都遭了殃。”
“那天正巧村里办喜事,人都聚在一处,热热闹闹的。那畜生……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从黑松林里蹿了出来,好大一个黑影,皮毛油亮得反光,张开的嘴里那獠牙,看着就能轻易咬断牛脖子。”
他顿了顿,仿佛还能想起当时的惊惶。
“等大伙儿看清那是头吊睛白额的巨虎,一声虎啸震得人心胆俱裂,全都乱了,哭喊声、尖叫声混成一片……”
那老虎脊背弓起,肌肉块块贲张如岩石,前爪刨地留下深痕,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嗜血的寒光。
它目标再明确不过,就是眼前这些惊慌失措、手无寸铁的村民。
村里几个青壮年刚抡起斧头,把老弱妇孺拼命往身后推,那斑斓猛兽已如一道腥风般扑至。
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瞬间就将最魁梧的屠夫按倒在地,利爪像铁钩般深深剜进他肩胛,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屠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徒劳地挣扎,老虎头颅一甩,竟将他整个人猛地拽回血盆大口之下。
那张开的巨口滴着涎液,锋利的獠牙眼看就要咬断屠夫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利箭破空的尖啸撕裂了空气。
虎头被迫向后猛地一仰,一声震耳欲聋的痛吼响彻村落。箭矢不偏不倚,正钉入它眉心。
屠夫惊魂未定,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手中锋锐的短刀寒光一闪,精准地刺入老虎颈部,顺势狠狠一拉,直接切开了半个脖子。温热的兽血喷溅而出。
庞大的虎躯轰然倒地,砸起一片尘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箭响到虎毙,不过眨眼之间。
屠夫惊愕地抬头,对上一张线条极为流畅的脸。
当时苗青臻的皮肤在白日下显得有些过分的白,五官清晰分明,身姿挺拔如松,背后那张大弓和几支箭矢更添了几分肃杀。他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混乱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
他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臂,用粗布衣角随意抹去溅在脸颊上的热血,确认老虎已彻底断气,这才低头紧张地看向自己胸前。
那里用布带牢牢绑着个包裹,此刻,一只指头短小、柔软又白皙的小手从襁褓边缘缓缓探出,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了一下。
那小手红润,充满鲜活的生命力,轻轻一抓,仿佛能攥住人的心尖。
那里面,竟是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孩。
那事之后,苗青臻便带着儿子在拱水村住了下来。
凭着一身精准的箭术和布置陷阱的本事,深山老林成了他的粮仓,日子倒也过得下去,不算窘迫。
楼晟在段老头那间四处漏风的屋子里躺了两天,身下的硬板床硌得他骨头生疼。苗青臻一直没露面。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散在稻草枕上的头发,原本乌黑顺滑的发丝如今黏连在一起,干涩得快要打结,身下垫着的薄薄一层稻草根本隔不住寒意,一片冰凉。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烂肮脏的衣物,以及那双布满细碎伤口的手,哪里还能找出半分昔日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影子。
脑海里最后定格的,是坠落山崖时刺骨的寒风,和模糊视线里,苗青臻那张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
他对端着药碗进来的段老头说,想见见那位恩公。
第二天,苗青臻来了。
他来时,段老头正巧给楼晟端来一碗稀薄的粥饭,碗里晃荡着清汤寡水,只有几块红薯沉在碗底,冒着微弱的热气。
苗青臻怀里抱着他儿子,小家伙睡着了,安静地窝在父亲胸前,像只温顺的小羊羔,偶尔无意识地咂咂嘴,动一动。
楼晟看着他们,默默将手里那碗寡淡的粥饭放回了床边矮凳上。
这人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粗布麻衣,外头罩了件磨得发亮的皮革长袍,皮靴和皮帽上都沾着山野间的尘土与痕迹。
头发大概是为了图方便,被绞得短了一些,编织在一起。他不像大多数猎户那样膀大腰圆,身形反而更显利落,但皮肤到底是被山林的风日浸得有些黑,冬日的冷风一吹,脸颊和手背都带着干裂的细口子。
唯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像山涧里的水。
楼晟撑着想坐直些,声音还带着伤后的虚弱:“那日,多谢苗大哥的救命之恩。若是没遇见你,我现在恐怕早已是一具冻硬的尸体了……”
苗青臻没怎么应声,甚至没多少客套礼数,脸上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像是很不习惯应对这种场面。
楼晟心下不免嗤笑,果真是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夫,连句像样的客套话都不会说。
“……没事就好。”苗青臻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有些干涩。
楼晟目光落在他怀里熟睡的孩子脸上,那孩子两颊却透着红晕。他立刻抬手捂住嘴,侧过头压抑地咳嗽了几声,气息急促:“今日……今日原本该好好感谢恩人。苗大哥既带着孩子,还是先请回吧,我这病气重,别过给孩子了。”
苗青臻闻言,视线在楼晟冻得微微发抖的身上扫过,又看向他盖着的那床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絮,最后落在旁边那碗清澈见底的稀饭上。
米粒稀疏得能数清楚。
楼晟恰在此时咳得更厉害了,单薄的肩膀都在颤动,声音带着苦涩:“段大夫心善,肯收留我,分我一口饭吃,我已经……很感激了。我如今这般模样,的确是个累赘……”
他说着,眼泪竟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只……只是想起我那年迈的父亲,含冤入狱,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从前他最是疼我。”
他抬起泪眼望向苗青臻,眼神哀戚:“看着苗大哥,我便不由得想起他……待我好了,定会……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苗青臻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内心挣扎权衡了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不高:“那……你要不去我家养伤吧。”
是他先前考虑不周了。
段大夫自己年事已高,一个人过日子都紧巴巴的,哪里还有余力长时间照顾一个动弹不得的伤患。
楼晟迂回婉转地暗示了这么久,听到这迟钝的猎户总算开了窍,像是堵在胸口的气终于顺了过来。他不敢再玩什么欲迎还拒的把戏,连忙接话,声音带着刻意的微弱:“我……我吃得不多的。”
苗青臻看着他长那张脸苍白得几乎透明,没什么血色,修长的眉形即便在落魄中也难掩其精致的底子。他没多说什么,只简短地让楼晟等着,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这间破旧的茅屋。
没过多久,脚步声重新响起,来的却是两个高大健壮、浑身带着一股子彪悍气息的汉子。
他们用一张临时找来的旧毯子,将楼晟小心地抬了起来。一个是村里那个嗓门洪亮的康屠夫,另一个是他弟弟。屠夫一边抬着,一边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楼晟,粗声粗气地问苗青臻:“苗大哥,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哪儿捡来的?”
苗青臻目光扫过楼晟闭眼假寐的脸,压低声音回了句:“后山救的。”
他们将楼晟安置在苗青臻家里那张铺着厚实兽皮的床上后,苗青臻便跟着屠夫兄弟走到屋外,低声交谈起来。
楼晟透过半开的门缝瞥见屠夫那壮硕的背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直到这时,他才得以仔细打量这间木屋。内部比想象中宽敞得多,结构也扎实,透着一种粗犷的舒适感。透过窗户能看到院子里开辟了一小片菜地,拴着一只正在嚼草的山羊,外墙的木料厚重,看起来异常坚固。
门前有棵老树,积雪压弯了枝桠。屋内不远处的炉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床边铺着的兽皮毛色油亮,手感厚实。
墙壁上悬挂着一些猎物的头骨和犄角,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床头的那面墙上,挂着一把通体暗沉、隐隐泛着金属冷光的黑金色长弓。楼晟微微蹙起眉头,以他的见识,这绝不该是一个寻常乡野猎户能拥有的东西。
门口摆着几张小小的木椅,高度只到成人膝盖,显然是特意给孩子做的。
墙角处安置着一张带有木质围栏的小床,苗青臻的儿子就安安静静坐在里面,胖乎乎的小手正摆弄着什么木制玩具,发出“叩、叩”的清脆声响。这一幕看起来实在温馨,透着寻常人家的安稳。
等苗青臻再进屋时,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他摘下皮帽,露出那头被压得乱糟糟的短发,随手耙梳了几下。
楼晟抬起头望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漾着点恰到好处的羞怯,声音也放轻了:“苗大哥,我身上实在黏腻得难受……能、能洗个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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