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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村夫和落魄公子_三风吟【完结+番外】(43)

  屋内寂静无声,只楼晟一人静静倚在榻边。他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几缕乌黑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前与鬓角。身上只一件单薄的中衣,素色如褪了色的古画,整个人仿佛要融进这片昏暗里。

  空气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浓烈的酒气。

  楼晟修长的手指有些无力地拨弄着一个空了的藤编小笼,里面的蝈蝈早已不知去向。

  来回拨弄几次后,他徒然将小笼攥在手心。

  黑发衬得他唇色愈发殷红,像刚从水里捞起、带着怨气的精魅。泪水无声地不断滚落,浸湿了胸前单薄的衣料,他望着虚空,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既都说我坏……那我便坏到底罢。”

  上京城外,近郊的枫林旁,立着一间历经风雨、残破不堪的木屋。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枫叶缝隙筛落下来,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微风过处,枝叶摩挲,发出持续的、令人安宁的沙沙声响。

  苗青臻独自坐在林边溪畔,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底下圆润的卵石。岸边青草茵茵,点缀着几丛不知名的野花。

  他从前和师弟无所去处时,便常往这里跑,只因这僻静地方,师傅轻易寻他们不着。

  年少时光,他们能在这里无所事事地晒上一整天的太阳,直到夕阳西沉。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戈春生利落地翻身下马,松开缰绳,随手在马臀上一拍,清脆的“啪”声过后,那匹骏马便温顺地自行踱到一旁,低头啃食青草。

  戈春生将一个油纸包扔给苗青臻。打开来看,是几块还带着温热的酥糕点。

  外形饱满圆润,金黄色的外皮上布满细密焦脆的纹路,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勾人食欲。

  那是用糯米粉细细调和,融入奶香,温油炸制而成的点心,正是苗青臻年少时最偏爱的那一口。糕点中间还巧妙地夹着一层豆沙,口感绵软顺滑,甜得恰到好处。

  苗青臻脸上微热,低声嘟囔着自己早已不是贪嘴的小孩,却还是伸手拈起一块,小口小口地慢慢咀嚼起来。

  戈春生在他身旁坐下,苗青臻便在这片熟悉的静谧中,断断续续说起这些年的际遇:“……我本无意暴露那孩子的身份,可当时势单力薄,没有师傅为我办妥口籍,离不了上京城,那时只想借李渊和之力,将孩子从楼晟手中夺回来,小苗儿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楼晟?那个御医?”戈春生问。

  苗青臻默默点头。

  戈春生闻言愣了愣,随即感叹这人爬得倒是飞快。凭借一手高超医术与圣心眷顾,短短数月,便从一名寻常御医擢升至从三品高位,下一步便是在御前伺候。

  苗青臻眨了眨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淡阴影,语气平淡却带着冷意:“那人确有通天本事不假,只可惜……心术不正。”

  跟他们这类活在明处的人不同,楼晟八面玲珑,深谙人情世故的,总能精准找到每个人心壁上最薄弱的裂隙。

  早在苍山镇那段看似平淡的岁月里,苗青臻就察觉,这人能和三教九流迅速编织起一张无形的关系网,从贩夫走卒到衙门小吏,他都能与之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看似随意,实则都在不动声色地扩充交游,积累那些数不清的、通往各方机缘与情报的隐秘渠道,正是这些,构筑了他日后一次次攀上权力高台的阶梯。

  戈春生侧过头,目光在苗青臻沉静的侧脸上停留片刻,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熟稔:“你怎么总是……招惹上这种麻烦透顶的人。”

  苗青臻低着头:“……大概就是,运气不太好吧。”

  戈春生很快想出了对策。

  他提到再过几月,便有一个邻近邦国的使团将要抵达梁国上京,届时整个上京城的防卫会暂时由金吾卫接管。他可以在那时暗中为他们放开一道口子,让苗青臻趁机离开。

  苗青臻眼底掠过一丝迟疑:“这样……会不会连累到你?”

  戈春生站起身,顺手拿走了油纸包里最后一块炸糕,动作自然得像多年前那样:“你还是先操心自己的处境吧。”

  李渊和并非没有试图越过那条界线。

  借着酒意,他曾经闯进司寇院,带着一身浓重酒气突然扑向苗青臻,却被对方一个轻巧的侧身格挡,轻易地隔开了。

  苗青臻只当他醉得厉害,唤来林岱,吩咐将殿下送回自己的院子。

  然而李渊和却猛地挣脱林岱,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缠上苗青臻的腰身,将发烫的身体死死贴向他的胸膛,朝林岱低吼:“下去!”

  他声音里的酒气混着扭曲的、不肯放弃的柔情:“青臻……别推开我,行不行?你知道我……想了你多少年。”

  苗青臻用手抵着他的肩膀:“殿下,您醉了。”

  李渊和承认自己是醉了,醉得视线模糊,天地旋转。

  可他却能异常清晰地看到眼前这双眼睛,干净,明亮,像高原上从未被污染过的湛蓝湖泊,清澈得能倒映出他自己此刻所有的狼狈与不堪。

  他像被蛊惑般沉溺在这片湛蓝里,仿佛坠入一个不愿醒来的旧梦。

  甚至觉得,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连那些盘踞心底的忧伤和纷杂的烦恼,都奇异地被短暂抚平、消解了。

  他低下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神态竟依稀透出几分少年时代的羞涩。他抬起微颤的手,轻轻抚上苗青臻的脸颊,指腹感受到肌肤微凉的触感。

  然后,他慢慢地、试探性地靠近,只要再低一次头,就能重新触碰记忆中那片柔软的唇瓣。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旧梦重温。

  下一秒,一只手掌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抵在了他的唇与前路之间。

  梦,戛然而止。

  他不再是那个十八岁、可以不顾一切的李渊和。

  苗青臻也不再是那个十七岁、会被他轻易一弯腰就整个拥进怀里的苗青臻。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身份地位的鸿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岁月流逝带来的陌生与疏离。

  苗青臻看他的眼神,如今只剩下冷漠与淡然,那种拒人千里的平静,让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酒意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李渊和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锐利,甚至带上了自嘲的清醒。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声音恢复了属于王爷的疏离与克制:“本王醉了,方才糊涂了,你……好好休息。”

  苗青臻垂下眼帘:“下次,还请殿下莫要再走错院子了。”

  李渊和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化为了沉默。

  他转过身,步履略显仓促地离开了司寇院的这片清冷之地。

  苗青臻立在廊下,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融入夜色。

  他太了解李渊和了,这人骨子里刻着谨慎,行事向来稳如磐石,清醒时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他时刻披着那层淡泊名利的皇子外衣,连最细微的表情都经过精心雕琢,绝不会让任何人窥见他心底翻涌的欲望。

  若说楼晟是把欲望明晃晃挂在眼角眉梢的人,那李渊和就是把真实意图藏得比深海沉珠还要隐秘的存在。

  就像苗青臻在他身边陪伴数年,才从那些不经意的缝隙里,慢慢拼凑出他步步为营的算计。

  他从未许过什么山盟海誓,唯一一句近似承诺的话,不过是问他“愿不愿意跟着我”。

  他也从未要求苗青臻等待,甚至一度认真地提议要为他娶一房妾室,被苗青臻干脆地回绝。

  若是换成楼晟,听到这话恐怕早就起了杀心。

  那时苗青臻的身子早经太医诊断,受孕的可能微乎其微,因此谁都未曾料到,他竟会怀上孩子。

  只记得从前,每逢该是苗青臻不用出任务的日子,李渊和总会推掉诸多事务,默不作声地坐在房内等他。

  两人缠绵一整夜,次日天光未亮,苗青臻总是悄悄起身穿衣离去,仿佛昨夜温存只是幻梦。

  他们各自回归既定的轨道,过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

  李渊和大婚前夕,苗青臻那段时间总觉胸闷气短,时常头晕眼花。一次受伤后,王府大夫为他请脉,竟诊出了喜脉。

  苗青臻沉默片刻,取出随身匕首和一叠银票,毫不客气地掷于桌上。目光冷冽如冰,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选一样。”

  那大夫脊背窜起一股寒意,僵持片刻,颤抖着伸手取走了银票。

  苗青臻利落地收起匕首,未再多言一字,转身便走。

  身形高挑清瘦的少年独自坐在王府花园最隐蔽的角落,低头用牙咬紧手腕上渗血的布条重新系好,那股决绝的狠戾已从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与挣扎。

  他迟疑地伸出手,掌心缓缓贴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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