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不断,连年漂泊,这些税钱对他们而言绝非易事,除此外,还得参征当地的徭役。
水笙默默听入心里,肩膀微微塌着,神色闷闷不乐。
入籍,前日对他来说是件喜事,可一听要上缴税钱,顿时恹了。
参加徭役倒不怕,他本来就吃惯了苦头,给他口饭吃,什么都愿意做。
但要去多久?
想到会与赵弛分开,水笙就像一株被踩在泥水里的草,蔫头蔫脑,霎时丢了精气神。
队伍太长,过了午后才排到水笙。
有赵弛作证,又有里正的保结书,稍作核实,他很快被衙役登记入册,当场交给他一块鱼符。
水笙手捧鱼符,不认得字,紧紧盯着,差点踩到赵弛脚后跟。
赵弛将他往前一揽:“看路,咱们去一趟官府。”
水笙依旧目不转睛:“上面写了什么字?”
“你的名字,籍贯,身份。”
水笙“噢”地点头,又问:“去官府做什么?”
赵弛:“办件事情。”
水笙没问具体何事,总之对方做什么,他跟着就好。
就像赵弛要抱他放到车板上,他也听话地展开胳膊,顷刻间就被放到小板凳坐稳。
马车先拐去市集,赵弛走进一家铺子,出来时手里提了两个盒子。
接着又拐去另一条街,周围安静下来,府衙就在尽头。
下了马车,水笙紧跟赵弛。
待瞥见赵弛塞给官差一些钱,瞳眸蓦然睁大。
官差笑着在前面引路,他抿唇,轻轻扯住赵弛的衣摆。
赵驰低声:“去见见师爷。”
直到见着衙署里的师爷,水笙才知晓赵驰带自己来官府的目的。
对方居然要用钱替他抵去徭役的名额。
白天夹些暖意,他却急得满头汗。
赵弛与师爷交谈,不卑不亢,又晓之以情,先说了水笙腿脚有疾的情况,又当面点够三年的钱数,直接缴清。
花钱抵消徭役名额一事并不罕见,但大多都是比较富裕的人家才选择这么做。
师爷收下银钱,摇着扇子微微一笑,答应了。
水笙欲言又止,赵弛捏了捏他的手,遏制他开口的苗头。
他是很听赵弛话的,只这次虽然听了话,走出府衙时,却有点闷闷不乐。
上马车时,赵弛见他没伸胳膊等抱,低声唤道:“水笙。”
水笙抬眸,浅淡柔软的唇瓣依旧紧抿。
等男人那条结实的小臂绕上腰肢,这才松了点紧绷的神色,胳膊绕过对方脖颈,臀下一热,几乎被端着抱上车板。
车轮吱呀呀滚过灰白色的石砖,水笙打量四周,一路上安静好久。
过了道桥,才轻轻问:“不回去么?”
天色已经阴了,街道飘着股湿意。
已过申时,若此刻选择回村,途中若遇下雨,又值夜色,最快也要两个时辰。
赵弛:“不便赶路,寻间客栈住一宿,明日再回去。”
说完,没急着转头,而是打量少年脸庞,好似要看出点什么。
水笙脸颊微烫,好不自在。
赵弛敛起目光,安心架起马车。
二人来到城内最大的客栈,福来客栈。
与小二说明来意,届时有人帮忙牵着马车安置。
水笙拘谨,脚步紧跟,过门槛时差点绊倒。
赵弛牵紧他,瞥见他心不在焉地,暗暗低叹。
一楼大堂可以吃饭,小二正在招待十几名客人。
有行商的,也有平常百姓,还有斯文书生,强壮大汉,天南地北,夹着几道不同的口音和地方话。
赵弛见水笙怕生,打消在一楼用饭的念头,让掌柜开了间房,又遣小二送两道饭菜和热水上去。
来到二楼的普通客房,里面摆设一张床,一套桌椅。物什虽少,好在有人按时打扫清洁,还算干净,比起小屋宽敞几分。
赵弛摸了摸床上的被褥,小二送饭菜进屋时,多添了点钱,让对方给多送一套被褥来。
晚饭一汤一菜,半只鸡炖的汤,一碟青菜炒豆腐,多打米饭。
水笙胃口小,在赵弛的注视下喝完一碗汤,先吃鸡肉,又吃半碗饭,些许青菜,猫一样的胃口被填饱了。
碗里剩下的不少米饭,均被赵弛匀进碗里。
男人就着剩下的大半汤菜,大口吞食,吃东西的速度很快。
客栈供送热水和木桶,二者被人抬进屋内,水笙吃饱后先洗澡,又专门留了大半桶热水给赵弛。
已经入夜,城内有宵禁,到处都静悄悄的,窗外黑灯瞎火。
水笙摸着黑到床上坐好,赵弛多要一床被褥,铺在硬床板上,睡着会暖和些。
他安静躺下,等另一道气息靠近,正准备朝里挨深点,赵弛从怀里抹出药罐,低声道:“别躲了,过来擦点药。”
又开口:“药不多了,明日去找大夫拿新的药方。”
水笙爬起来,背对着,几乎靠在赵弛怀里,窸窸窣窣,将里衣褪下。
黑暗中,赵弛能模糊视物,只看少年肤色泛着微微白润,指腹间的触感细腻温滑,倏地一顿。
水笙扭头,轻轻道:“怎么啦?”
贴在背上的手指变得有些烫。
赵弛拿起他的衣物拢上,道:“擦好药了,睡吧。”
水笙“嗯”一声。
客栈似乎比起小屋还冷,他沉默地枕着赵弛胳膊。
过一会儿,没睡着,翻了几次身。
赵弛拍拍他的肩膀:“认床,睡不着?”
水笙盯着黑暗的床沿,慢慢抿紧唇,手指头绞着被褥。
“今天、花了好多钱。”
“赵驰,我不怕吃苦,不要送钱给师爷……”
赵弛如何不明白,若他坦白地说,心疼对方腿脚不便,水笙指不定倔强,还要逞强。
于是换了副口吻:“若你去了,少则四五十日,我……”少有的沉默,又道,“不想与你分开。”
水笙想到那么多天不能和赵弛见面,立刻变成哑巴。
“赵弛,我也不要与你分开……”他嗓音轻轻,夹加几许涩然回应。
良久,水笙缓缓吸气,赵弛见他没睡,再次拍拍背。
“我不想和你分开……”
水笙喃喃,重复着刚才的话。
他有些紧张地抓住男人衣襟,小声问:“寻常人要如何做才不会分开呢?”
就算他以后不用去服徭役,会不会碰到别的事?
赵弛微微沉吟。
“手足至亲,若非逼到绝境,否则斩不断血缘,这辈子都不分离。”
水笙点点头,颇感遗憾。
他跟赵弛不是手足兄弟……
“还有另一种,”赵弛话顿,“普通人家到了年纪就会定门亲事,结成夫妻伴侣,厮守一生。”
水笙耳朵支起,心口砰地一声,仿佛有股热流炸开。
他在男人怀里蜷缩手脚,双耳嗡嗡响,甚至有点异想天开。
……
他、他与赵弛当不成血缘兄弟,那么夫妻伴侣……
第11章
水笙一向嗜睡,昨天夜里因为胡思乱想,少见的没睡安稳。
赵弛看他精神不济,出门时还险些撞到门槛,及时伸手扶稳。
赵弛以为他换了个环境认生,于是开口:“先去大夫那取新的药方,回去后再好好休息。”
水笙轻飘飘抬腿,发蒙一样点头。
天微微亮就开集了,吆声起伏,行人接迥。
赵弛缓慢驱马,起初水笙恍惚,很快被嚣闹的动静打断。
他并膝坐在板凳上,沿街观望,视线飘忽,
目光先落在一对年轻夫妻身上,他们正在摆摊卖鱼,两人搭配干活,有说有笑。
又跳过人群,落在第二对夫妻身上。
他们正值壮年,男的在前面引车,女的在后方扶着车板。
二人同样面含笑意,许是驮货来做买卖的,能卖出还算不错的价钱。
再往后,看到一名已过花甲的爷爷。
爷爷牵着根棍,棍子后跟了名鬓发灰白的婆婆。她臂弯里垮个竹篮,嘴巴利索,此刻不停地与老头子念叨。
水笙嘴角微微翘起,很快,眉头一跳,定定打量街上的两个男人。
他们应是城中住户,走右边的男子模样斯文,穿灰白色对襟长衫。
另一人高半头不止,生得粗壮,神情带着早起的惺忪,面上似乎有点不满。
斯文的那名男子生气,嚷嚷了一声:“叫你来陪我买点笔墨都磨蹭半天!”
被嚷的那个倒不生气,等斯文男人吼够了,笑嘻嘻地追上去,伸手,出其不意地捏了捏对方的腰肢,引得斯文男人追着他打。
烟火十足的市集,一早就聚集了人生百态。
水笙观察得仔细,此举于外界而言,不过短短十几息。
他默默收起视线,赵弛捕捉到他的目光,顺着望去,“吁”地一声,马车停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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