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将木桶放在原地,取出竹篮里的炭,将其点燃,稍适拨弄,周围很快暖和。
水笙换好衣裳,蜷在椅子上烤火。
赵弛把炭盆放在他脚边,大掌朝前,圈着他裤腿下的脚踝握紧。
他抖了抖,吞声不语。
赵弛试过温度,似怕他着凉,道:“我去屋后烧点热水,过会儿泡一泡脚。”
水笙“嗯”一声,回了小屋,对方忙得脚不沾地,他心里闪过羞愧,抿起的唇瓣却不自觉地弯起,心里有些轻快。
一刻钟后,他坐在凳子上泡脚,赵弛背着他,双手忙活,正在处理桶里的鱼。
水笙好奇,探过脸去。
屋内油灯暗,他的脖子越伸越长:“好多鱼……”
话还没落,差点被椅子带倒。
赵弛及时反应,单手撑着他,另一手扶稳歪斜的椅子。
水笙因几分少年心性差点摔倒,赵驰虽然无奈,却没打断他的兴致。
“坐稳,别倒了,一会儿把鱼放进缸里,明日天亮,可以看得更清楚。”
水笙“噢”一声,眼睛弯弯的,视线还跳要跳过去,想往木桶看。
赵弛暗暗低叹,往腰侧摸出钱袋。
“数数?”
灶台留了热饭,赵驰吃饭的功夫,只能让水笙数钱。
拿点东西让少年打发时间,省得又要看鱼。
水笙在摊子上帮忙收钱,跟着赵弛学习,已经能算些简单的数目了。
灯火下,少年仔细数着每一枚铜板,等赵弛去洗漱,他将钱袋收好,去了井边,用皂荚将手洗干净。
闻着有股植物的香气,这才打着呵欠,躺在床上等对方。
*
夜色深重,水笙呵欠连连。
赵驰看着他湿湿的眼尾,知他困得厉害,道:“快休息吧。”
又问:“大夫开的药膏贴了吗。”
水笙口齿含糊:“忘了……”
赵弛转身取药。
已经躺下的少年乖乖起身,抱着被褥打盹,安静等男人给他涂药。
油灯下,二人四目相对。
水笙露出浅笑,眉眼流着光,全然信任的模样。
赵弛喉结一滚,拆开药膏。
先将水笙的小腿抬起,搓了搓,捂着膏脂的大手往腿肚子贴。
“疼么?”
“……不疼,热乎乎的。”
贴好药膏,水笙一如前些日子,往赵弛臂弯里挨近。
赵弛拢起被褥,把人好好兜着,熄灭油灯,揽着怀里温软的身子睡觉。
*
翌日,春阳爬上窗檐,面摊前边的青砖泛起幽幽湿润的水光。
用完早饭,赵弛把另一个水缸洗干净。
捕捉的鱼分成两缸,屋内瞬间逼仄不少。
他转个身,鞋底差点踩到停在跟在脚后的少年。
赵驰把人扶稳,对水笙总跟在脚后的习惯好不无奈。
水笙差点被踩,丝毫不恼。他嘴角翘起,颊边露出两个浅淡的小窝,乖得不行。
赵弛:“都快被踩了还笑。”
水笙依旧傻笑。
赵驰的目光从他那小脸上挪开,打量小屋,赫然发现,四周多出的不止两口水缸。
立在墙角的衣柜子,小一点的板凳,新置的炭盆。
床尾多出来的两双不同尺寸的布鞋,还有别的物什。
大部分都是水笙住进来后添置的。
“赵弛,怎么啦?”
水笙轻声轻气地开口:“你没踩到我呀。”
为了证实可信程度,还转了个圈。
他瘸腿,转个圈便失去平衡。
少年醉酒一样,斜斜摇了摇,瞬间往旁边倒。
赵弛扶正他,看他把自己转晕,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在考虑另一件事。”
“何事呀?”
“我想把溪花村的老屋收拾出来,咱们搬过去住。”
水笙仍晕乎着,靠在赵驰臂弯里。
“……搬走?”
“爹娘在溪花村留了间屋子,自他们离世,我就很少回去了。”
老屋长久无人居住,不仅堆积灰尘,围墙和屋顶都需要修缮。
赵弛今天不开摊,打算过去看看。
水笙:“我也去……”
赵弛从水缸里串出两条鱼拎上,又拿起新买的布。
“自然,回老屋之前,先带你去个地方,”
*
日上梢头,两人走入溪花村。
水笙跟在赵弛身侧,他们东拐西拐,绕过几处青油油的菜畦,停在一户爬着豆角苗的农舍前。
“花婶子,在家吗。”
赵弛在门外招呼。
不久,传来一名妇人的回应。
“小赵过来了呐。”
迎出门的妇人年过五旬,灰色葛衣,面颊微凹,发髻半灰,精神倒不错。
“好久都没过来看我了,最近过得可还顺利?”
话头一岔,“哟”了声,稀罕又稀奇地望向赵弛背后的少年,“怎么带了个后生过来。”
等看清楚模样,愈发惊讶。
“好俏的后生,是什么人呐?”
赵弛:“他叫水笙,跟我住一块。”
水笙腼腆,进了屋,怯怯地藏在赵弛背后叫人,
“婶,婶子好。”
花婶子笑呵呵地:“真俏,真乖。”
看他走路有点跛,又道:“可怜的孩子,长得太瘦了,记得多吃点饭,把身子养壮才好。”
赵弛放下两条鱼,又从袋子取出些钱板。
花婶摇摇头:“上次说过不用带东西,你这些年已经顾着我跟老头子不少了。”
赵弛:“应该该给的,今天想请婶子帮水笙做两身衣裳,天快热了,他没几身能换的衣物。”
花婶子跟她老伴身体都不太利索,无儿无女,日子过得紧巴巴。
赵驰看他们为人实在,花婶子的针线活又不错,他不会缝补,过去,找她做过几身衣物,给他们添点钱
一来二去,偶尔送几块肉来,权当照顾了。
花婶子笑得眼角褶皱深深,不说二话地答应了。
枯瘦的手招了招,朝水笙笑道:“后生过来,先给你量体。”
水笙下意识抬头,得到赵弛的眼神示意,这才听话地跟了过去。
*
墙角立着个半人高,泛旧的矮柜,花婶子从柜子内取出篮子,里面装的全是裁缝所用的物什。
她用绳子给水笙量体,打好标记,又摸了摸送来的布料,细葛布,比一般的粗,中葛布好多了,价钱也不便宜。
过一会儿,花婶子告诉他们,这块布做两身夏衫绰绰有余,还能多出些料子,再给水笙多添一两件贴身的小衣小裤。
说定此事后,赵弛留下鱼和钱,又帮花婶把菜园周围被雨水冲塌的墙檐稍做修缮,水笙跟着,抽空给他递几块砖头。
忙完,他们就从花婶家离开了。
从溪花村西边往东步行,约过一刻多钟,水笙跟着赵驰停步。
对方指着一处大门:“到家了。”
水笙好奇打量。
眼前所见,屋舍灰墙黑瓦,门口破旧,横栏挂了把锈迹斑驳的锁。
围墙四周绕满丛草和藤蔓,墙上还爬着许多青苔,无数场春雨的浇灌,青苔铺得十分浓密。
门前几步台阶,一处水坑拦了去路。
赵弛回头,出声叮嘱:“你在原地等,我先进屋看看。”
水笙乖乖地:“嗯~”
过一会儿,他轻唤:“赵弛。”
猫叫似地,没听到回应。
水笙准备淌着水坑迈上台阶,只见赵弛从门后出来,牵上他的手:“我带你。”
他眨眼,“唔”一声,小心收起翘出去的腿。
肘窝紧了紧,赵弛抻起他两条胳膊,抱小孩似地一把抱上台阶。
水笙登时害臊,耳尖通红,却掩饰不住此刻的好奇。
三间房屋的布局,带个小院,前后院长满青油油的草,比他膝盖还要高。
走进屋内,四周堆着比他还厚的木头板子,到处积着灰尘,雨水潮湿的味道和尘土混搅。
水笙捂口,连连打几个喷嚏。
再揉鼻尖,润润的鼻头晕红一片。
赵弛只得再把他带出正堂,停在檐下。
“里头积尘重,还有几处渗雨的地方,改天我来收拾,再添点家什,过不了多久,就能搬进来住。”
老屋宽敞,到时两个人不用挤着,生活起来方便些。
商量着,门外停一村民,肩扛锄头,张头探脑。
村民伸脸进门,看见赵弛,惊讶道:“居然回老屋了。”
赵弛招呼:“张伯。”
张伯挥动锄头,帮忙打干净院子里的杂草。
“这次还走不?”
赵弛注视水笙:“不走了。”
张伯歪歪嘴,笑道:“不走好,不走好啊,人还是得有个家才踏实。”
说着,与赵弛背后小心探脸的水笙对上目光,哟一声,“怎么还藏了个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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