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允真浑身脱力,但还是努力地扯起嘴角笑了笑:“你解释这个做什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我为什么要为你好?咱们之间有什么交情么?”花不谢哼了一声,“当初在锦山城外,是谁冷着脸叫我有多远滚多远的?”
林炎忍不住插嘴道:“归家是虎狼之地,他当初赶你们走,实在是有说不出的苦衷。”
归允真摇摇头,道:“就算我没有苦衷,果真是那样绝情,你也不会害我的。”
“是吗?”花不谢抱着臂,道,“原来我在你眼里,是朵亮晶晶的白莲花?”
归允真笑起来:“不是白莲花,是医者仁心。”
花不谢的脸在听到“医者仁心”四个字后,凝固一瞬,紧接着,他费力撑住的一副坚固的外壳就垮塌了,他滑坐在椅子上,像被人抽去了脊骨一般,瘫软下来。
“‘医者仁心’……”他轻轻地默念,泪光莹莹的目光投向归允真,求救似的问,“世上真有这种东西么?”
“少废话,把钱还来!”
一个瘦骨伶仃、脸色蜡黄、形如竹竿的高个子男人站在花家屋外,叉着腰,扯着破锣嗓子高声喊。因为他喊得响亮,周围已陆陆续续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我,我没多收你钱啊。”花满天手里拿着一个算盘,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拨给他看,“你今天开了十包药,一包五文,一共是五十文。老夫行医多年,哪能多收你的呢?”
“没多收?”男人脑袋一歪,眼皮一翻,“我问你,当初你给我看诊时,说的明明是吃个六七日的药就好。结果呢?你看看,我都吃了你家一个月的药了,病是一点儿没好,今儿到你这来,还给我开这药,还得吃十天。哎,大伙儿给咱评评理,你说他这不是摆明了不给我治,讹我药钱呢!”
花家毕竟是新搬来没满一个月的外乡人,连说话的口音都与村民们格格不入,听到男人这话,人群顿时警惕起来。有时不时出山的药材贩子忍不住低语:“听说,有些地方是这样的,三五日能治好的病,硬生生给你拖一两个月——靠这发财呢!”
旁边自然也有人疑虑:“上次我去他家开的药,吃着还蛮好的哇?”
“你家田多,不敢惹你呗!”当即有人领悟了真谛,“看人下菜碟的下作玩意儿,要不咋被撵出来了!”
山民安土重迁,基本上从不离开生长了一辈子的村子,因而对所有“外来人”的理解就是——干了坏事,被别的村子撵出来的。
花满天哪里晓得这个,他被兜头而来的诛心之言堵懵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要知道,花家乃名满江湖的武林世家,世代行医,以往在武林中人人敬重。他作为花家家主,更有“回春手”之名,多少病人千里迢迢来找他,能得他搭一搭脉就已千恩万谢,他何时受到过这样的指控?
自从花家因为帮助尸郎中被武林中人打成“赤鬼”,他知道自己已不容于江湖,只想找个没有纷争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是真的在如此偏僻隔绝的村里过起了日子,才发现,原来行医救人了一辈子,到头来竟会因为区区五十文钱变成“下作玩意儿”。
花满天失语的时候,原本在里间抓药的花开听到动静,怒气冲冲地跑出来,一根手指先戳到骂人的那个面前:“你嘴巴放干净点!我爹是什么样的人,用得着讹你五十文钱?还有你!”他转身朝着闹事的竹竿男道,“最早来看诊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你这病,就是饮食不调外加饮酒过量导致的。服此药时,更须戒酒,万万不可多沾一滴。这一个月,你病情反复,必然是你没有好好忌口,又去喝了酒,否则我爹说你七日能好,绝不会拖延到第八天!”
花开这一番话吼出来,被他指着脸还击的人不开心了,翻翻白眼道:“你说啥就是啥?翻来覆去的话谁不会说?你说他喝了酒病才没好,你亲眼看到他喝酒了?”
“就是啊!”竹竿男本来被花开一席话说得抿住了嘴,现在又重新扯开了嗓子,“你看见我喝酒了?我这个月根本一滴酒都没沾!自己不给人治病,讹人的钱,还反过来骂人,哎,你们看看,这还是人吗?”
花满天抬头望了一回天,拉拉儿子的手,低声道:“算了。”又从怀里摸出五十文钱塞进竹竿男手里:“这样吧,这药钱,咱们也不收了。这几服药你回家吃着,切记别再喝酒了。”
竹竿男本来已经接过了钱,听到最后一句,一下子红了脸,手一甩,叮呤当啷,一把钱币落在地上。“你的意思,还是说我喝了酒?老子就是没喝!你这黑心郎中,自己治不了病,反来诬赖病人。赔钱!”
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对外乡人的不信任,又或许是见到有机可乘、有利可图,很快,围观的人中,也有一部分加入了要求赔钱的行列。
“想起来了,上次俺娘子咳嗽,找他来治,也是过了十几天不见好,可见也是在讹人呢!”
“哦对对对,咱这儿也是,娃儿手脚上的疮,用了他的药,反而烂得更大了。”
“赔钱!赔钱!”
“不是我说,这种事,光赔钱就行了?人命关天呐,要我看,不如送衙门!”
花开听得快把后槽牙都磨碎了,他抬手一掌,打在门外的一个石墩上。他与怕苦躲懒的花不谢不同,从小勤于练功,已把家传武学学了八九分,这一章他用了十成功力,愣是把石头墩子打裂了一角,石屑纷飞,他冷然道:“谁敢!”
他这手高明的武功一露,哗啦一下,本来围得紧紧的人忽然往后散去,一张张脸上现出惊恐之色。
花开趁着难得安静的时候,朗声道:“众位乡亲,在下虽身有武功,但立志治病救人,从未伤过无辜性命,方才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大家见谅。”说完抱拳行了一礼,接着道:“家父行医多年,虽不能说妙手回春,但不管大病小病,向来全力以赴,从不曾有半分懈怠。这位乡亲说的,我们为了多赚药钱,故意把他的病拖延不治,那是绝不可能的。每个人体质不同,有些人的病好得快些,有些人就算吃了药病情也有反复,那都是常有的,不是我们刻意为之。我知道,我们一家是外乡人,不比大伙儿知根知底,有些事情没说清楚,大家有疑虑也是正常。我今日在此发誓,如果我说的话有半句假话,就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一番话说完,人群终于彻底静下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花开这誓发得重,倒也有几分可信。又见他武功高强,是个惹不起的硬茬,无论如何没必要再冒头。
花开镇住了场子,回头看向父亲。花满天朝他微笑点头,躬身拾起方才洒在地上的钱币,上前两步,重新交到竹竿男手上。温言道:“无论如何,你是病人,动火气对身体不好。这些钱你收着,好好吃药,也好好吃饭,望你早日痊愈。”
竹竿男一时找不到话说,就收了钱。其他人眼看无事,一个个都准备散了。谁知道,就在这时,从人群的深处,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冷雨一般地浇了众人满头。
只听那声音道:“我道是谁呢!这不是……这不是一窝赤鬼么?”
第103章 原来是赤鬼啊
花不谢比平常多走了两里地才找到一家卖菜的摊子。摊主是个年逾六旬的老伯,精神倒好,只是耳背了,要趴在他耳边大声吼才能让他听见。花不谢奋力地喊:“老伯,你这萝卜怎么卖?”
老伯的萝卜并不新鲜,相反,干瘦蔫吧,起码已经晾了四五天没人买了。但是花不谢已顾不得这些,听到老伯报了个数,就数出几枚铜板,放在他手中,拣了几根勉强还有轮廓的萝卜放进菜篮里。
正当花不谢转身想走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
“哎哟,老杨,还在摆摊呢?就你那几根萝卜丝儿,要不还是腌……”
粗粝的嗓门在转头看到花不谢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推着一车草料的粗壮结实的村妇“砰”的一声甩下手里的车把,车里没捆严实的干草屑扬起来,落了她满头。
原本还满脸堆笑的她瞬间露出惊恐又忌惮的神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卖萝卜的老杨旁边,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可惜,老杨耳背,没听清。耳背的人自己说话声音也格外响,他道:“你说啥,说响点,俺听不见!”
农妇急了,跺跺脚,重新说一遍:“我说,那人,是个赤鬼!”
这一次,她加大了声音,花不谢也是有内功根基的人,尽管离了几步远,总归还是听到了。
“啊?!”老杨的脸上现出和农妇一样惊恐又忌惮的神色,径直从小板凳上跳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花不谢,见他高高瘦瘦,文文弱弱,并不是十分孔武有力的样子,忽然咬起牙关鼓足勇气,冲到花不谢身前,一把抢走了他手里的菜篮。
他抱着篮子一阵猛跑,跑到田垄边的粪堆旁,将一篮刚从他那里买来的萝卜全倒下去,再伸出脚去踩了两脚,直把白色的萝卜全踩进黑色的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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