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花不谢低头看着花开那张一半浸没在泥水里的脸,看着他依然睁得圆圆的双眼,看着被鲜血染红的街面,忽然捂住肚子,爆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咕咚咚”,那几根一直被他捏在手里的、散发着屎味的萝卜,终于从他指尖滑落,滚到地上了。
第104章 有没有这个理?
似乎与那戏本传说里英雄主角该有的反应不同,听完花不谢的讲述,归允真既没有义愤填膺地跳起来,照着桌子激烈一拍,吼一声“岂有此理”,也没有怒发冲冠地往外直跑,急不可耐地替朋友的家人讨回一个公道。归允真依然席地而坐,静静地靠在桌腿上,仰头看着花不谢,淡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花不谢转头看着天边的残霞,声调里没有一丝起伏:“去审判堂。”
“哦,好啊。”归允真终于攒出一点力气,撑起身来,弯腰拍拍衣袍下摆,“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没多久好活了,你知道吗?”花不谢看向归允真,重复了一遍他刚刚才说过的话。
“我不想死。可是有些事情要是不做,我会比死了更难受。”归允真也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
于是花不谢顺着接下去:“是吗?那你在乎的东西挺多啊!”
这一次,归允真没有接话,他道:“什么时候出发?”
很久以后,有一次,仅有一次,林炎回想起此刻,当归允真漫不经心地问着出发时间的时候,有一个想法在林炎脑海短暂地冒了一下头,那就是:假如我当时拦着他呢?假如我当时拦着他,会怎样?
这个想法,就如落在掌心的雪一样,还没看清那洁白无瑕间蕴藏的纹理,就倏然一下融尽了。
毕竟,林炎终于已经明白,当归允真下定决心要做什么的时候,没有人能拦住他。
他们抵达审判堂的时候,也是一个残霞漫天的傍晚。按理说,他们该找个客栈,住上一晚,等到第二天早晨再过去敲门,可是他们一行人住不了客栈——他们带着一具棺材,装了死人的棺材。
审判堂离花家避世而居的小村落不近,他们走了很多天才走到。这夏日将尽金秋未至的季节也并不寒凉,这些日子下来,没有钉死的棺材逐渐散发出一股气息,除了他们一行人以外,没有人愿意靠近这股气息。
那是名为死亡的浊气。
所以,当他们把棺材就地放在审判堂门口,继而叩开玄色大门的时候,他们如愿看到了所有从门里走出来的人骤然垮掉的脸色。
那些人里,有人想骂,有人想赶,有人甚至作势要动手,而花不谢只是站在那执掌江湖戒律、素有“武林青天”之誉的审判堂门口,高高地举起手。
他说:“我要伸冤。”
为了等相关的人到齐,他们在审判堂里住了些时日。审判堂派人守住了他们的院子,名为保护,实则软禁,不过他们并不在意。花满天和花不谢得了空,轮番照料归允真,归允真的身体终于有了些起色,持续的高烧退了,五感也暂时无损,活得像个正常人。
因为出不了院子,日子过得实在太闲,归允真已经无聊到了拉着林炎非要和他比赛挖蚯蚓的地步。林炎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翻着白眼接受,再到激烈控诉归允真通过把一条蚯蚓弄断变成两条以此获胜的卑鄙无耻的行径,只花了三天。到最后整个院子的蚯蚓都被他们祸祸了个遍,两人每天早晨干干净净地出门,满身泥巴地回来这种事,花家父子已经见怪不怪了。林炎白天致力于把无赖作弊的归允真像蚯蚓一样摁进土里,到夜深无人时却做起噩梦。
他梦见归允真死了。
归允真像在从极乐岛上返航的船上时那样,捧着林炎的脸,深深地吻下去。可是当他的嘴离开林炎的唇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林炎脸上。林炎睁开眼睛,看到鲜红的泪滴从归允真眼角滚落。
然后林炎就会在阵阵心悸之中满身冷汗地醒来。
他睡不着,就到院子里被白日的他们翻得七零八落的花草边静坐,抬头徒劳地看看被乌云掩盖几乎看不见轮廓的月亮。有一天晚上,旁边多了一个人,是花不谢。
他一眼看穿林炎在想什么,于是说:“只要他这辈子再也不动武,我保他活到五十岁。”
五十岁。是林炎未曾想过的年纪,是把他目前的人生翻一倍的长度。
“当真?”林炎喜形于色。
“只要他这辈子再也不动武。”花不谢强调。
“我会护着他,不让他动的。”林炎道。
花不谢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希望如此。”他道。
第二天,审判堂的人说,有关的人都请来了,还请了不少武林中颇有名望的人作见证,这就可以去论一个是非曲直了。
于是他们把棺材摆到了整个厅堂里最中间、最显眼的地方,也不落座,只是站在棺材边,由花不谢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从头道来。
花不谢说完了,指着棺材道:“我哥一辈子治病救人,从未滥杀无辜,却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我就是来问问,天底下,到底有没有这个理?”
第105章 是什么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南冥派滥杀无辜了?”大堂上首一把特制的太师椅上,一个身着白衣、鹤发童颜的老人睁开原本一直半眯的眼,冷冷地开口。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南冥派的掌门,“活神仙”赵毓。之所以有“活神仙”的外号,倒不是瞎吹,他已是九十高龄,然而由于内功深湛,驻颜不老,且一手南冥派的绝技逍遥剑依然迅捷无伦,剑一出手,比年轻人还要快上几分,简直是越活越年轻,可不是“活神仙”么?除此以外,因为“赵”是当朝国姓,所以还催生了一个暗中流传的江湖传说,说他其实和皇族沾亲带故,乃是当今皇帝的远房亲戚。虽然这种消息难辨真假,但南冥派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传到他手里不过几十年,就壮大成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发展如此之快,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林炎知道南冥派势大。曾几何时,江湖上还有“北霞南仙”的说法,“北霞”指的是赤霞派,“南仙"则是南冥派,两者齐名为武林中的顶尖高门。之所以落到一个“仙”字,除了掌门人有“活神仙”的外号,还因为南冥派收徒不仅要求武学资质,还特别看重相貌,里面的人不论男女,都是一等一的俊朗漂亮,加上他们的人都穿白衣,走出门去,仙气飘飘,令人侧目。
林炎当年在赤霞派的时候,这位活神仙赵掌门曾带徒弟前来与他们切磋过武艺。林炎当时学剑不过月余,就一举击败了赵掌门的首徒,让他惊讶无比,整整一晚上都拉着林夏叨叨,非要收林炎为义子。虽然最后还是被林夏婉拒,没能做成林炎的干爹,但林炎骤然看到他,还是下意识地转开了脸,片刻后,才想起来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张脸,就算面对面站着,赵掌门也认不出他了。
“活神仙”既亲自开了口,其他人哪里还敢说话,整个大堂沉寂下来。花不谢昂首道:“不问缘由,不讲道理,拔剑就杀,这都不叫滥杀无辜,什么才叫滥杀无辜?”
“你瞧,”赵掌门转头看向坐在他左首、被请来作见证的谢老拳师,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老夫活了这把岁数,今日倒被黄口小儿教道理了。”
谢老拳师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赵掌门低头整理袖子,把一方用银丝绣着暗纹的袖子翻过来折过去,好不容易理好了,才慢悠悠地抬头。“是不是滥杀无辜,那自然是要看,死的人到底无不无辜了,小子,你说是不是?”说完,他朝站在身后的弟子使了个眼色。
那弟子上前一步,先热络地和审判堂诸人打过招呼,又将被请来作见证的武林名宿逐个恭维一番,才拱拱手,朝众人说道:“敝派已经查明,我于师弟杀的,是为害乡里的赤鬼,死有余辜,我于师弟那是为民除害,绝无滥杀无辜之事。”
“放屁!”花不谢怒极,想也不想,冲口而出,“我哥怎么为害乡里了?治病救人就是为害乡里吗?”
那弟子看也不看花不谢,向上首的审判堂分堂主请示,要求请证人,分堂主点头。
那证人一进来,花不谢就笑了。
只因他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带头闹事的竹竿男。
竹竿男第一次离开村子,到这么多武林高手面前,两腿不由得有些打摆。赵掌门见了,亲自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一张老神仙般的脸笑得和蔼:“好兄弟,你别怕,只管实话实说,大家都为你做主呢。”
竹竿男瞥了一眼衣衫破烂脸色苍白的花不谢,又看看雍容不迫气度高华的赵掌门,清了清嗓子,哆哆嗦嗦地开口:“那个……我,我先头咳嗽,咳个不停,人家说,怕是得痨病了,要我去看看。我就,呃,去找他们看病,他们给我开了药,说,说什么按方抓药,七天就能好。我就吃嘛,吃了一个月了,还不见好,还咳得更厉害了,我就去找他们要说法,他……他们非说我是喝了酒,那什么,犯了忌,才不好。我,我哪儿有喝酒啊!他们不给我治病,还赖我,不退钱就算了,还抓我,打我。你们看!”说着,他掀起袖管,亮出自己的手腕,那里被花开带着内力抓过的地方,至今依然肿着,肤色青紫,看起来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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