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允真遥遥地指着他的脸,道:“我想饶他一命,行不行?”
那一瞬间,花不谢有点想哭,也有点想笑,最后他只用鼻子发出一道颤抖的气音,道:“你把所有人都杀了,却独独放过我的仇人?”
“嗯。”归允真道,“他还没认错、还没道歉呢,要是现在就死了,我不高兴。”
花不谢费力地扯起嘴角。“认错?道歉?”他以为他听错了。
“嗯。”归允真认认真真地道,“人做错了事,就要认错,就要道歉啊,难道不对吗?”
“认错……道歉……”花不谢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远方,喃喃自语,“认错……道歉……”突然,他大声笑起来:“对!你说得对!人做错了事,就要认错,就要道歉,有什么不对的?太对了!哈哈哈!太对了!”
在花不谢凄厉的笑声中,南冥派中唯一幸存的白衣少年,迈着他几乎已不听使唤的双腿,朝外没命地奔逃。
与他同时狂奔而逃的,还有萧济。
归允真盯着萧济的背影,微微眯眼,下一瞬,玄蝶追着他的背影极速飞去。
那是无坚不摧的玄蝶,那是一击必中的玄蝶,是追魂夺命,如幽冥鬼手,如地狱之镰的杀人之器,是片刻间在整个空地上铺满尸体的无情利刃。
此刻,归允真手里的玄蝶,终于向萧济发出了,那翩飞之蝶,即将吻开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的咽喉。
然而,花不谢没想到,归允真没想到,就连萧济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这本该瞬间夺取他性命的恐怖暗器,在堪堪飞到他身边的时候,竟悄无声息地落地了。
归允真微微睁大了眼。在他空茫眼神的注视下,身穿白衣的南冥少年,和身穿黑衣的萧济,两人一左一右,飞快地跑远了。
分明晴空万里,花不谢眼前却骤然降下一道霹雳。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伸手握住归允真的手。
他只是很轻很轻地一拉,归允真的身体却轻如纸鸢,一拉就倒。
在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一道过于刺眼的血迹挂下他的嘴角。归允真深吸一口气,吃力地道:“怎么会这样,我以为……我起码可以……把他们都……”
花不谢扶着归允真单薄的身躯,手里的重量如此熟悉,是那个他曾发誓要穷尽医术守护性命的人。他咬着牙:“别说了。”
“我知道……我这样动武,我,我当然……活不成了。”归允真半闭着眼,“我死了,不能,不能再来救你,那些人,他们,他们不会讲道理,只有杀了他们,你们,你们才能……你们走得远一点,走得再远一点,找个没人的地方……”
“对不起!”花不谢大声地,突兀地打断归允真的话,他扶着归允真身体的手早已在不知觉间握紧了拳,将归允真的衣衫揉皱成一团,“我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啊,”归允真茫然地睁大了眼,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花不谢在说什么,然后,他就笑了。
“这种话,”他轻轻地道,“要是我认识你的时间再短那么一点点,我就信了。”
“是吗?”花不谢苦笑,“我以为我演得挺像的。”
“你不就是想让我走吗?”归允真重新闭上眼睛,与此同时,更多的鲜血溢出他的嘴角。
“你既然知道,”花不谢道,“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大概,因为,”归允真叹了一口气,“我比较傻吧。”
第116章 不想你死
归允真睁开眼的时候,从破旧门扉上漏进来的一丝天光正打在面前的一堆柴火上。
归允真认认真真地盯着那堆柴,看了好久。
光是橙色的,一点儿也不刺眼,没有多少热度,想来屋外正是夕阳西下,才有这样的迟暮之光。柴火也不新鲜,应该堆在这里很久了,上面落满了灰尘。从没钉严实的木墙外刮来一阵清风,灰尘就扬起来,在夕照为它搭出的舞台上盘旋起舞。
归允真忽而很羡慕那些微尘。纵然渺不足道,然而八荒六合,竟没有它不可去之处。只需要一缕微风,它就能腾空而起,高山可攀,四海可越,昼夜不歇,风雪不阻。
它们是自由的。
归允真的眼皮很重,仅仅是睁眼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感到筋疲力尽。初时脑中是混沌的,如今他已然明白,这就是大限将至的感觉。
于是归允真想:等我死了,我会变成这样的微尘吗?我可以遍历这浩渺天地,终于无拘无束吗?
漏进来的夕阳悄无声息地转了身,如雷的耳鸣渐渐低了下去,归允真听到身边一阵低沉的呼吸。他总算想起他还可以转头,颈骨咯啦咯啦地响,他终于看到趴在他身边不小心睡着的人。那人的手里还抓着一个碗,碗中剩下小半碗褐色的汤药,正是花不谢。
花不谢本就没有睡熟,被归允真费力转头的动静惊醒,抬头看到归允真睁开了眼,露出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
“你醒了!”他脸色憔悴,看样子连着好几日没合过眼,“我还以为……”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手指搭在归允真的腕脉上。搭着搭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归允真忍不住呵呵呵:“我说什么来着,凡事不要高兴得太早……”
花不谢拧上眉,用一种看长了翅膀的猪的表情看着归允真,默然良久,才道:“你在干什么?”
归允真诚实地回答:“我在开玩笑。”
花不谢飞快地道:“你要死了。”
归允真:“哦。”
花不谢:“你还开玩笑?”
归允真:“啊。”
花不谢似乎不会说话了,他转而叹了口气。
过了半晌,他偏过头,避开归允真的眼睛,盯着角落里那堆柴火道:“我不想你死。”
归允真道:“哦。”
花不谢好像终于有些怒了,他转回头来:“‘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知道了’的意思。”归允真道。
花不谢屏了一下呼吸,没头没脑地道:“要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大概……”归允真刻意拉长声音,嗯嗯啊啊了好一阵,才道,“不会吧。”
花不谢道:“哦。”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归允真静静地听着他的脚步,眉头微皱,似在沉思。就在花不谢的手即将拉到门栓的时候,归允真的唇边骤然溢出一声压抑的轻哼,随即他的头便彻底歪倒下去。
花不谢大惊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归允真身边,伸手探他鼻息。而就在他弯下腰将身体凑近归允真的时候,胸口猛然传来一记刺痛,低头一看,是归允真的手指点在他的穴道上。
花不谢在震惊中软倒在地。
点倒花不谢的一指几乎用尽了归允真此生的全部力气,他躺在床上喘了半天的气,才咬牙把自己撑起来。
“你喂我的这个药,”归允真说一句,喘两声,“我仔细闻了闻,里面有不少茯苓。”他缓缓地把身体从榻上挪下,“茯苓对我现在的身体没用,喝这么多,只会让我多睡会儿而已。”他双腿无力,甫一下榻,便即跪倒。
他跪在倒地的花不谢身边,深深吸了两口气。“我就想啊,你为什么要给我喝这种……没什么用,只是让我睡觉的药呢?你明明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你还让我一直睡着……小花,你想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花不谢穴道被闭,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盯着归允真的一双眼渐渐蒙上水雾。
“你不用说。”跌倒四回,归允真终于从地上站起来,“我自己去看。”
夕阳已近乎沉进地了,傍晚的冷风对归允真这个将死之人来说太冷了点,他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好在风在夺走他身上最后一丝暖意的同时,将断断续续的话声一并送来。归允真认准了方向,走到柴房对面一间更为破败的小棚边。
他没有走得很近,因为里面的人武功很高,稍一靠近就会被发觉。
归允真站在勉强能听见声音的地方,静听两个熟悉声音的对话。
第一个声音很特别。语调怪异,似乎说话的人喉头肌肉僵硬,不能随意发声。正是为了练武在体内植入蛊虫把自己搞成活死人的“尸郎中”程慈。
第二个声音更特别。明明说话的人年纪不大,但那把嗓子却黯然嘶哑,像什么金贵的物事被人锉坏了一样,让人听着就有些悲伤。
这声音,归允真进了棺材都不会忘。是林炎。
归允真来得巧,两人的对话似乎正进行到最要紧的关头,以至于连林炎都没有发现归允真的靠近。
“我做不到。”程慈的声音听起来沉痛至极。
“求您。”林炎声音破碎,正在哀求。
“我……哎!林公子,你……快起来!我受不起!”程慈语调转急,几乎是叫出声来。
林炎的声音却没有变,依然是一句:“求您。”
“江湖上说我尸郎中‘杀活人,医死人’,是没错。”程慈声音激动,“那些人既说我是恶鬼,要杀我,那我杀了他们,用他们的命去换无辜病人的命,那也算不得什么。”他微微一顿,“林公子,你要救人,别说用一条命来换,就算是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只要我程慈找得到,我走遍天涯海角也给你找来!可是,可是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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